张温文盘腿坐在船头,眼见柳树影子不断东斜,“先赶回明月楼问问那个几个护卫”的念头不知多少次冒出。但词措备好正临嘴边时,张温文又将它硬生生给咽下去,因为他每一次望向那张清瘦俊逸的面庞,心中疑惑便将所有思绪堵住。
煎熬中,终于等到远方传来一声女子呼喊声,张温文匆忙站起身来,而在岸边倚柳小憩的司空孤与杨朔也几乎同时跃上小艇。
小艇离岸的一刻,张温文心中全无喜悦,反倒是对司空孤的猜疑涌上心头:
“原来司空少爷也会轻功,看这功力不逊于杨朔,其内力想必也与杨朔相去不远,只是,为何他要刻意将内息掩盖起来?”
张温文见到司空孤脚步沉稳,方才身姿又迅捷灵动,这才确认这个侠客身上有无数秘密仍瞒着自己。毕竟自己与司空家断开联系已有十年,若是对自己有疑心,张温文也绝不是不能理解。
真正使张温文既无法理解的,是司空孤为什么要将不受他信任的自己带在身旁,张温文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道不清是哪里有问题。
面前这个年轻人时时挂着微笑,那种微笑在张温文眼中不断变幻含义,但却又是同一种微笑。在张温文眼里,司空孤根本不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而像一个江湖好手伪装成少年模样。昨日的司空孤似是与自己推心置腹,但今日直到从漕帮总舵开始,他便渐渐将锋芒展示到自己面前,从一个自己对其心中有愧的故主之子到一个惊才绝艳江湖才俊,随着司空孤变化越来越快,张温文不是为何,对司空孤的信任程度也在逐渐下跌。
“即便是天才,也没有这等的天才,他如何在施展轻功时仍能隐藏内息强弱?这非内功决定之人不能做到,吴青山能够教出这样的弟子么?”
张温文瞥了瞥杨朔,即便司空孤天赋胜于杨朔十倍,怕也不可能在十年内达到这种程度,十年前的“杨氏双侠”不过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而已,与李复、阳非秋这样成名已久的绝顶高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若是有什么内功心法能够让一个只有基本功的孩子能够在十年之内成为武林当中超绝高手,那么这个江湖早就被统一了,哪里还有现在南北江湖对峙的现状?的确,吴先生乃是江淮数一数二的高手,这杨朔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尽管这些年我淡出江湖,也在东京市井中听到过扬州城里有这么一位‘左手剑’,但司空孤这个孩子的经脉天赋我很清楚,只能勉强称得上资质平平,莫说是杨朔,便是连司空老爷也比不上,司空老爷也常常为此叹息。莫非吴先生处有什么改换经脉的功夫不成?总不能是说书人口中那金丹妙药所致吧?”
念及此处,张温文又看了看司空孤犹如刀刻般的面庞,这个年轻人嘴边仍旧挂着温和微笑,但不知为何,这种微笑却让张温文感到一阵恶寒。
“阿元看起来不像个江湖人,反倒是有几分秀才的味道,和司空老爷当年完全不相似呢,难道是更像夫人一些么?”
两舟越靠越近,在不到半里的距离时便放慢了速度,数息之间两舟便已交首。那来寻司空孤等人的小舟上,立着的正是午时来寻司空孤的侍女小柳,小柳眉头深蹙,见到司空孤后也没有舒缓。
司空孤单刀直入地问道:“小柳,怎么了?莫不是柳郎君出了意外?”
小柳摇摇头,深深吸吐一口气,稍稍舒缓方才行舟过快而产生的不适后,才面带微红说道:“不是,那个柳郎君找着了。”
闻言,张温文心中疑惑霎时被抛到九霄云外,拍掌喜道:“小郎君没什么事吧?有没有受伤?”
“柳郎君现在不省人事,但大夫说他应该没什么事,不过……”
小柳瞥了瞥站在司空孤身后,面露喜色的杨朔,在杨朔惴惴不安之中说道:“那个南宫大叔被他们抓起来了。”
杨朔登时大惊失色:“什么?南宫兄弟被抓了?扬刀门动手了么?”
“没有……不过——”
“大师兄莫要惊慌,便让她过来细细说吧。”拉住想要跃到小柳那艘小艇上的杨朔后,对他说道。
“少主,我……”
“过来吧,来这儿细说,孙叔。”司空孤给孙维学递去一个眼神,孙维学便心领神会,点点头,当即调整小舟角度,以便于小柳过来。
小柳吐吐舌头,看着两船之间不到半尺的缝隙,面带微红对司空孤说道:“我过不来……”
司空孤皱皱眉,轻身一跃便跃到小柳身旁,伸手便将小柳环抱,又再回到小舟上,动作于二舟之间,张温文却感觉小舟几乎纹丝不动,心中直叹司空孤轻功高绝,心里那隐忧却又升起。
杨朔皱皱眉,斥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师弟你这可是违礼之事。”
司空孤将满面羞红的小柳轻轻放下后,苦笑着解释道:“大师兄啊,你家兄弟都被人抓起来了,还有心情管小弟呢?快入舱吧,这船头可撑不住四个人。”
又吩咐孙维学,令他往明月楼驶去。
司空孤所乘的小舟不大,舱内坐下三个男子已经有些拥挤,现在再挤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势必有肌肤接触,哪怕隔着衣物,但杨朔心中也是极为不喜。于是,杨朔钻过船舱,坐在船尾处,在舱内的人仅仅只能看见他盘起的腿。司空孤心知其意,也不劝说,便请张温文与小柳入仓,小柳坐在一边,自己与张温文共坐一边。
待三人皆钻入舱内,司空孤才面色凝重地向小柳问道:“你细细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柳却仍是垂着头,许是这舱内男子气息过重,让她更为羞怯,本若黄鹂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羞意:“他们是在漕帮驻西城的分舵处寻到,不,应该说是见到柳郎君的。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那个南宫大叔正巧遇到一伙宣称看到贼匪潜逃入内的官兵,南宫大叔好像是让他们进来搜查,就发现了不省人事的柳郎君,那伙官兵好像就说他们光天化日掳掠行人和行凶,吧那里二十多个漕帮的人和那个南宫大叔一齐带走了。”
在舱外的杨朔握紧拳头,怒道:“这或许是我们的人寻到了柳郎君呢?这官兵不问青红皂白便抓人么?”
司空孤却发现了小柳话中不尽之意,确认道:“等等,小柳你说行凶?”
“是……听说那个柳郎君的随身书童,他……”小柳顿了顿,又看向张温文,见到这个虬须大汉眉毛渐渐拉下来,眉头也越攒越紧,便只低下头来说道:“他被人杀了,而且听说……听说漕帮分舵那个储物间里都是他的血。”
小柳将黄掌柜交待她定要转达的一些消息说得清清楚楚:漕帮城西分舵被封、漕帮赶到那里的众人在李壑约束下返回了漕帮总舵、南宫俊被官兵与捕快共同押走,李壑并不阻拦等等,司空孤等人却静静听着她说吗,没有人再也没问什么问题。
待小柳将该说的都交代清楚后,船舱内便只能听到船桨击水之声,小柳听着这声音,只觉得不适。过了不知多久,小柳才缓缓抬起头,离她不到一尺远的司空孤昂首皱眉,坐在他身旁的张温文锁眉沉思,整个舱内陷入一种怪异的平静中。而舱外杨朔盘着的腿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影踪。
“信儿,你这是胡闹!”
扬刀门大堂内,金有德黑着脸,对堂内跪着的少年怒喝道。
少年跪在他的面前,面上写满“不服气”三个字,他抬起头欲争辩,却又感受到母亲苛责的目光,在这种灼热的感觉中,他咬紧牙,将稚嫩未脱的脸撇过去。
这个少年名曰金致信,正是昨日被漕帮“霹雳火”南宫俊重伤,现在仍卧床不起的金致诚之弟。
在大堂内短暂的沉默后,金致信看见父亲气得胡子一颤一颤,一贯疼爱并容忍自己的母亲站在父亲身后,也竖起柳眉盯着自己,少年心中生出些许懊悔,但嘴上仍不肯认错:“孩儿这也是为了扬刀门好。”
“什么叫‘为了扬刀门好’?爹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知不知道,咱们扬刀门现在情势有危急?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惹出祸端!”
金有德更是愤怒,那山羊胡直挺挺的似要跳起来,金夫人则眉头一皱,用眼神示意这个孩子莫再言语。尽管金致信留意到母亲的劝阻,但又忽然想到仍卧榻不起不起的兄长,这个向来被溺爱的少年突然浑然不惧起来,抬起头直视金有德说道:
“漕帮那个李舟不是都死了么?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哥被那个南宫伤得那么重,孩儿今日只是讨个公道罢了,这不是什么‘祸端’,这是大好良机!”
金夫人急忙按住想站起来的夫君,厉声向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孩子呵斥:“信儿!怎么和老爷说话的!”
金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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