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里点着两盏灯,灯油添得足,烛火燃得很亮,屋中陈设简单,一张竹榻,一个箱柜,两张矮几书案,书案上各自摆着书简和笔墨。
主位的书案后已经跪坐着一个身影,脊背挺拔,须发花白,容颜清癯,高挺的鼻梁像峭拔的山脊,紧抿的唇也让这位老者看起来严肃板正,不近人情。
可他却有着一双清泉一样的眼睛,明亮,澄澈,坚定,坦坦荡荡,一望见底。
这便是那位十年前将她带到坚白书斋的神秘老者。
萧清晏拂了拂身上的褶皱和浮尘,端肃地行至老者面前,躬身行揖礼。
“学生见过先生。”
老者不曾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来历,只在第一次见面时,在她手心写下一个“楷(jie一声)”字。
楷树,即为黄连木,学生子贡种植于老师孔子墓前的树木,后世将楷树视作为人师表,尊师重道的象征。
老者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只是她的老师,仅此而已。
“入座吧!”楷先生的声音一如其人,清朗,用的也是最标准的雅言。
萧清晏到自己的书案后跪坐好,展开面前的竹简,却发现竹简上空无一字。
“今日不讲书,”楷先生说道,“过去十年,我教你经史子集,礼易春秋,天文历法,地理人文,异邦语言,经国方略,我毕生所学能教你的皆已倾囊相授,今日我要听你讲。”
萧清晏沉默片刻,合上空白的竹简。
先生这是要考较她。
“请先生出题。”
楷先生目光清粼,定定地看着她:“亡国,亡天下,此二者可有分别?”
萧清晏微微有些错愕,好大的命题。
历来为皇为帝者,总以为国便是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便是天下的主宰者,对于他们而言,亡国,便是亡天下,并无区别。
这个命题出现在这个时代,实在算是思想很超前了。
萧清晏整理了一下思路,干脆站起身,从座位后走了出来。
莹莹烛火跳跃,将她挺拔的身影投在了壁墙上。
“改朝换代,皇权易主,即是亡国;仁义道德充塞,无法弘扬,掌权者虐害百姓,百姓民众之间也纷争不断,人将相食,则是亡天下。”
楷先生捋着长须,目光烁然:“你认为,保国与保天下,孰轻?孰重?”
“学生以为,当以民为贵,民生安,则国安,国安,则天下可保,国本无……”
萧清晏忽地闭嘴,看向楷先生,一时嘴快,忘乎所以了,险些将不能说的话说出来。
楷先生专注地凝视着她,刻板严肃的表情让她心里发虚,老者缓声道:“国本无主?”
萧清晏肃然拱手:“学生失言了!”
“私下论学,合当畅所欲言,此处只有你我,我也并非为君做官之人,你不必有所顾虑,继续。”
萧清晏抿了抿唇。
在她的印象中,楷先生是固守仁义道德、忠君报国的传统文人,有些过分超前的思想理念,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萧清晏担心被痛骂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