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而黄金乡里的住民,绝对不可能欣赏这种音乐——哪怕它是崭新的、别具一格的、划时代的。
背弃传统、背弃潮流,意味着离经叛道,是邪道之中的邪道。
邪道,意味着被排斥,被遗弃,再怎么划时代的想法,也永远只是小众的。
——但是我们能够修正这一切。
尹来恩没有上前去阻止弗里曼的演奏,他只是走近另一架钢琴前,坐下。他也开始了他的演奏。
细雨在洒落。
当烈火吞噬了一切,尽情地毁灭世界的同时,天上洒落了微微细雨。
这甘霖温柔地滋润万物,连那愤怒的烈火也受到滋润。它的目的不是把火焰浇熄,而是要和它同生共死,与它融合,与它共存。
于是钢琴的奏鸣曲变成了钢琴的协奏曲,钢琴的二重协奏(Duocerto)。
尹来恩逐渐搞懂了这首曲子的核心。它无非就只有四五个主旋律而已,一切的变化全都是基于这个几主旋律上产生的变奏,无论轻重缓急。
跟随着那主旋律进行伴奏,就可以把不协调化成协调,让原本疯狂的、失去控制的音乐重回正轨。
用伴奏进行润泽之后,原曲的音色终于变得更丰富、更有内涵,更加耐人寻味。
它有了更深层次的,深度。
弗里曼朝尹来恩投过来一个惊讶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停止演奏,他的手就像带有磁力,被钢琴吸住,已经无法离开。
与烈火的疯狂完全相反,细雨极其柔美,它润物细无声。
如同露珠落入玉盘那样轻柔,几乎听不见,却又真实存在。它补充着那烈火的不足之处,忠实地充当着伴奏应有的效果。
烈火依然烧得极旺,想要毁灭一切。但细雨告诉它,你不要贪婪地吞尽天地,请给这个小小的世界留下一片生存空间,让万物得以延续。
烈火听从了。
他毁灭,他无情的摧毁旧世界的文明,但是他留下了最宝贵的什么。
这片山林活得太久,太久了。
永远地活着绝不是好事,它助长黑暗,滋生腐朽。
而这火焰就是审判者,清理者,它也是大自然力量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只有当把一切腐朽之物焚尽,毁灭了旧世界,新世界才会得以成型。
烈火终将熄灭,灾难也终将过去。
而在那一片灰尽之下,是肥沃的土地,潜藏着万物的种子。
种子逐渐在细雨的滋养下生根发芽,勃发重生。
顷刻之间,再次被绿色环绕。
世界在破灭与重生之中轮回,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
——向死而生。
演奏在这部分开始变得悠扬,平缓,并且庄严起来。它是那么的优美,彷佛之前犹如灾难般的一切都已成过去。
火焰在摇曳,宛如赞美诗,它在歌颂生命。
从前轻贱生命,肆意践踏生命的它,逐渐看到了生命的美好,所以它歌颂它;
细雨在轻洒,彷佛安魂曲,它在哀悼逝者。
懂得失去的痛楚,深知生命的重量,它落下悲悯的眼泪。它祝福世间,希望世界能更美好。
无数的生物躲藏在那没有植被覆盖的山洞之中,等待灾难过去。
在一片灰尽之地,它们重临。地面的火焰还没有彻底消失,它在细雨中舞跃。
没有人智的生物们唯恐避之不及,它们窜逃。
男人与女人却走近了那火焰,他们用木棍取走那火。智慧之火。
他们带着最初的火种,呐喊。
这就是文明的火焰,这火就是文明本身。
人类的文明就是火之文明,怀抱着生命的火种存续下来的文明。
向死而生,活出伟大,活出精彩。
一曲终去,弗里曼以一个重重的敲击结束了演奏。
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他的嘴角却挂上了微笑。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从自己的演奏之中感受到了喜悦,音乐带给他的喜悦。
这条路非常地孤独,彷佛在黑暗之中永无休止地摸索。它常常绝望得让人想要放弃。
但是在探索音乐的过程中,音乐本身就是你的朋友,它不会背弃你,它在你孤独的旅程上永远与你相伴。
——直到你连孤独都忘记,不知孤独为何物。
在他们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已经爆发了一连串的掌声。
连尹来恩都没察觉到,原来成百上千的人正在乐器店里,在乐器店外,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能挤进来的人们最初至少能找到地方坐着欣赏音乐;
逐渐地,他们必须席地而坐;
再之后来的人们根本挤不进店内,只能在店外偷听;
再然后人们把马路都堵了,路上的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只能绕路。甚至有些司机干脆就不开车了,直接把车停在路边,跑过来凑热闹,然后听到这个演奏,就不肯走了。
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他们却造就了一场小型音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