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陆遥听着耳边聒噪,忽然觉得眼前的李恽有些陌生。昔日并州军中精明干练的军官形象仿佛消失了,身处逆境而依旧坚韧不拔的乞活首领形象似乎也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官僚罢了。倒是那种充满贪婪和渴求的眼神,陆遥很熟悉。他曾经在洛阳的贵胄高官身上见过,曾经在并州东赢公军府的贪官污吏身上见过,更曾经在那些战无不败的大晋官军将校的身上见过。
恍惚间,他似乎又来到了并州东赢公的帐下,大陵惨败的那一刻;或者更早,自己正在年少,而士衡公领数十载未见之雄兵,在洛阳鹿苑败绩的那一刻。那时候,自己的身边不正是充斥着这样的同僚么?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排除出脑海。无论如何,李恽仍是朝廷大将之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幽冀联军的实力,也远远超过当年的并州军之流。当下,确实需要与李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尽最大的努力,消除他的疑虑。
“重德兄,若说我软禁东海王使者,刻意把持东海王殿下的沟通渠道,这绝非事实。”
李恽大喜,只要陆遥愿意正面商议,一切都有得谈。他嫌弃两人的座位距离还是太远,索性站起身来,亲自提起案席,摆放到陆遥对面,重新落座。
“幽冀两军本是同源之水、同根之木,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对方的?国子监陆祭酒到达的次日,我便知晓了。道明,软禁云云,那是我李恽说错了,想来你们是吴郡陆氏亲族,自然心意相同罢了。东海王以道明的亲族为使者,想必对幽州军的重视超过冀州军,这我也认了。然而……数日以来我几番提出求见而不得,这总是事实吧?”
陆遥沉默不语。李恽重重叹气:“东海王殿下都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我李恽身为冀州诸将之首,为何不能见一见那陆道彦?”
“因为陆道彦并非东海王殿下的使者。”
“哪怕道明你要我认下引荐的人情,那也无妨,可是……什么?”李恽又说了几句,才反应过来陆遥的意思,顿时失声惊呼。
“陆道彦并非东海王殿下的使者,他是受了石勒之命,前来与我商议两家罢战之事的。此事实骇物听,更难免有附逆之嫌,恐遭朝中清议指责,所以我才竭力避免外传。因此引起了重德兄的误会,那完全是由于我思虑不周造成的,万望兄长宽宥。”陆遥向李恽微微躬身:“江东陆氏乃东吴遗族,在本朝原就战战兢兢,还望重德兄保全我陆氏一族的声望,莫要与他人说起。”
“啊……啊……”李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他张口结舌,发出无意义的叹声。过了许久,才语气干涩地问道:“没有东海王的使者?”
“没有东海王的使者。诚如当前战局所示,东海王的无能程度,远远超过你我的想象。幕府之中,既无能征惯战的忠勇将士,也无敢于冒险传信的得力文臣。”
“那中原贼寇那边……”
“一来,石勒野心勃勃,并无意为匈奴汉国前驱;二来,中原久经战乱,士民离散,府库俱空,再厮杀下去,大军无以就食。是以他遣人前来提议。”
“那……道明以为……”
“你我合并南下,尊奉的乃是皇帝诏书,能够及早移兵洛阳,是好事。只不过,石勒既凶且狡,恐怕免不了先得厮杀一场,再谈后继。”
“竟然如此?竟然如此?”李恽喃喃自语。
“重德兄当知,陆道明不是虚言矫饰之人。你要坦诚相待,我便坦诚相待。”陆遥坦然注视着李恽:“若兄长不信,也可唤来陆俊,当面询问。”
“那倒也不急……不急……”李恽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脸色有些茫然:“道明,我心思已乱,勉强再谈,只恐辞不达意。今日就这样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