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一转,我就透过棺盖边缘看到了他的脸。
他低头俯瞰着我的样子更为可怕,活生生一具死而复生的骷髅。唯有眼珠带着点活人的生气,他在笑吟吟看了我一阵后将他另一只手绕过棺盖朝里伸了进来,伸到我头顶,一把抓住我头发将我朝上提了过去。
他这是要做什么??
情急之下完全顾不上弄明白这点,我用力反抓住我头发使劲挣扎,但终是抵不过他巨大的力气,最后不得不被迫将头抬了起来,随着他手动作一点点上移,直到停在身下那具尸体面孔的正上方,他才将我头发松了开来。
那一瞬我险些因为自己猛烈的抵抗而朝尸体的脸上直撞过去。
幸而及时止住,但我鼻子里气促粗重的呼吸仍是将那块黄色盖尸布给掀了起来。
虽然仅仅掀开一角,露出道苍白僵硬的下巴,仍是惊得我不由自主将头直抬而起,嗵的声狠狠撞在了棺盖边缘。
眼前立时一阵发黑。
险些再度扑进棺内,我忙忍着强烈的眩晕感迅速找了个支撑点,使劲伸手搭住,再将背往上一用力想要直立起来,岂料就在这时头上轰隆一阵声响,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腰就被夹住了。
原来那块滑开了的棺材板突然重新合拢。
幸好力度不大,否则我的腰活活能被它夹成两段,但命虽是无碍,脑子里却一团混乱,因为我完全无法预知接着我会再遭受些什么。
我知道棺材板合拢必然是那个‘骷髅人’所为。
如果没有猜错,他必定就是导致喑守村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也导致狐狸下落不明的罪魁祸首——精吉哈代。他跟狐狸有仇,百年前的仇,虽然不太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若他们当年的死真的都跟狐狸有关,那么现在向狐狸寻仇,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倒并没什么好说的。但怡亲王载静是他的上司,他理应顺从和服侍的人,却被他藏匿起了尸体,让原本看护着他们尸身和坟墓的皇族遗老们不仅无法再将他们继续看护下去,更残忍杀害了这些人,吸取他们的魂魄好让自己恢复力量和自由。这按照过去他们当时年代自幼所学的信仰教条来说,那可是犯了欺上罔下,杀祖灭宗之罪了?
如此一个人,已经完全无法用常理去看待他,判断他。
所以我完全没法猜测自己在他手中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就在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身后一阵冷风卷过,然后那骷髅人干燥沙哑的话音透过缝隙从棺材外传了进来:“莫非说,你这一世跟那只妖狐在一起一同生活,已快近十年。这些年里他待你如何?”
我愣了愣。
没防备他会突兀这样问我,所以咬了咬嘴唇,我没吭声。
“他快死了。”他接着又道。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他快死了。嗬嗬……原本他不应该会死,但我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比当初弱了很多,堂堂九尾妖狐,九尾断了八尾,所以也许熬不过六个时辰,他就会死在达摩老祖所传授下来的木棉袈裟下。”
他的话让我浑身一阵发抖。
狐狸的九尾断了八尾?!
什么时候断的??这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从没听狐狸说起过也从来没从他身上感觉到过??
过去那些日子,只有在极其偶然的机会里,我曾见过他九根长尾一齐出现,那时的狐狸的确如神祗一般强大到无以名状,但同时,也会因着这种过大力量的消耗,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恢复不过元气来。所以他平时总是只露着一根尾巴,我无法判断那是他精力不够无法长时间使用他九根尾巴,还是故意隐藏起其余八根,好在现今这个世界里混混度日。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他被斩断了其余八根尾巴后,到底应是种什么样子。
难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轻易上了假载方的当,轻易被这个村里的人活捉的么……刚想到这儿,外头那‘骷髅人’淡淡一声冷笑,伸手在我头顶上的棺材板上轻轻拍了拍:“而你也快死了,”
“哦。”这一点我倒并不意外。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
“它叫棺材屋。当初他们为了那两块棺材板特意在地下挖凿了这么件屋子,为令它们如在坟墓中一般吸取至阴之气,所以离地十丈,并完全密闭。”
“既然完全密闭,我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唯一能进入此间的只有死人……或者活死人。或者如你这般血液与众不同的人。”
“你想说什么。”
“嗬嗬……”他笑笑,手指再度在棺材板上轻轻敲了敲:“我想说,若你想活着离开此地,那就替我问这口棺材里的人要一件东西。要到了,我便放你走,你我无冤无仇,若非无奈,我并不想伤害到无辜。”
“向死人要东西?”
“没错。”
“呵……”这次换我笑了起来,虽然立时被腰上的棺材板夹得笑不出来,“你找错人了。找死人要东西,你该找阎罗王,而不是我。”
“如果再加上一头活着的妖狐呢?”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口,我沉默了足足数十秒。
然后慢慢呼吸着棺材里那股诡香扑鼻的空气,一字一句问他:“你想我要替你问这死人要件什么东西。”
“一件打开九五至尊的钥匙。”
“什么样的。”
“你问他,他自然会明白。”
“他已经死了。”
“谁说你不可以同死人交谈?”
“……如果他不愿意同我交谈呢?”
“嗬……问得好。”头顶上喀拉拉一阵轻响,他手指尖尖的指甲划过棺材背,划到了我紧紧抓在棺材缝隙边缘的左手上:“他若不愿意同你交谈,那么听好了,这地方我为你注入的仅有的那点空气,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时辰一到,你就会窒息而亡。所以,这便取决于他的选择了。”
“什么选择……”
“选择是将那东西的下落告诉你,让你得以带着那只妖狐从这地方大摇大摆走出去;还是跟当年一个样,与你一起在九泉之下,做一对生死都无法见上一面的分飞鸳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却迟迟不再听见那‘骷髅人’的回答。
我等得腰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仍不见他开口,不免慌乱起来,当即试探着轻轻动了□子,发觉那棺材板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沉,它微微朝外移开了一点。
于是立刻再次用力。
说也奇怪,这一次它就好像底下被涂了层油似的,轰的下就朝外滑开了,见状我立刻挺身而起,朝着四下急急一圈扫视。
不出所料,那‘骷髅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偌大一片空间里,只有浓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和眼前这口棺材静止在我身边。
错,不止这两个,还有一具尸体。
一具死了一百多年的清王朝怡亲王载静的尸体。
可笑我对于怡亲王这三个字全部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康熙皇帝的第十三子,怡亲王允祥的模样上。
现今倒是真真正正有位怡亲王出现在我面前了,尽管他是个死人,还是个被那名说不清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家伙,拿着我和狐狸的命要挟我去替他套话,并以此向他要到件东西的死人。
可是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这死人开口同我说话?
思忖着,我低下头,看向面前这口棺材和棺材里那具尸体。之前被棺材板掩着,所以始终没看清过他完整的样子,这次总算是看清楚了,虽然光线很弱,但我仍被那道从棺材里透出来的宝光给晃得眼前微微一阵晕眩。
这位怡亲王的尸体,被用一块纯金丝编成的被子遮盖着,被子上由上而下,压着二十来片大小不一的圆形玉石。最大的一块足足有巴掌大小,最小的也有鸽蛋般大,在光线所及范围内闪闪烁烁,泛着水一样通透的光泽。
而他脸上那块黄布仍因我的呼吸而朝上翻起着,露着一道僵硬但弧度完美的下颚轮廓。
虽然第一次看到时吓得我差点把自己后脑勺撞破,第二次看到时情绪已平静许多,因此在原地一动不动对着这尸体看了好一阵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那块黄布掀开来,好去看看究竟是否能找到合适的方法让我同他的魂魄沟通。
或者换句话说,看看是否能令他的魂魄由此出现在我面前。
岂料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忽然间我发现他面上这块黄布突兀轻轻一抖,好像底下那人有了呼吸一般,在那层薄而光滑的布面上泛起一层细细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