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趁我们不备施以辣手,不得不妨啊。”崔季舒仰视着高澄叹息道。
高澄微微点点头,没再说话。
轻雾如纱笼着一轮孤月,距邺城千里之遥的长安也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大丞相府里安静得有点过份,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缺少了一种鲜活气。纵然是大丞相府中规矩森严、井然有序太安静了;纵然是大丞相府联廊环绕、庭院深深,太空旷了;但这都不是最终原因,最要紧的是人的心气儿没有了。
新帝元宝炬总算是在长安的魏宫中坐稳了天子的御座,但是大丞相宇文泰却一点也没有轻松,反倒政务繁忙的连和妻子长公主元玉英见面的时候都少了。而长公主元玉英自从先帝元修崩后便如同换了个人,总是沉默寡言。除了把大丞相府打理得极有规矩,教养大丞相嫡子陀罗尼之外,几乎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佛堂中渡过了。
新帝元宝炬和先帝元修是极不同的脾性。若说先帝元修性刚烈暴躁不能忍耐,那么新帝元宝炬和他便正是相反。元宝炬说不上多么的性格温和,但他为人颇能有耐性,几乎放手把社稷的兴衰全都托付在了大丞相宇文泰身上,让宇文泰政务、军务、民务总揽,两个人一柔一刚倒相得益彰得很。也许是因为从在洛阳起就见了太多元氏宗室经历的血雨腥风,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宇文泰心间涌动的雄心壮志和雄才大略,总之长安因此而安。自东而来的大魏百官们也都在胸中松了口气。
月影一寸一寸不为人知地移动,大丞相府后园书斋里的宇文泰浑然不觉时光如白驹过隙。当他浑身酸痛地站起身,忍不住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漫步走出书斋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后园里只有一处还有微弱的灯光,便信步向那里走去。
那是他的嫡妻长公主元玉英设的佛堂,此刻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从虚掩着的门里透出的晕黄而昏暗的灯光。他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怕打扰到这份宁静。可是他还是不能自已地走到了佛堂门前,并且难以自控地伸手把门推开了一些,这样他便将佛堂里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元玉英的背影立刻映入他的眼帘。元玉英穿着极干净的素灰色衣裳,没有任何的纹饰。一头黑发也没有挽发髻,披散在肩背上。她一动不动地跪在佛前,显然是全神贯注,也许就是在默诵佛经。元玉英仿佛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正在那么专注地瞧着她。此刻,除了跪在佛前的元玉英,还有佛堂门外的宇文泰,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宇文泰在门外站了许久。觉得好像和里面的元玉英咫尺天涯,明明很近却觉得很远。他很想进去,可是更希望她能发现他而起身走出来。希望能有片刻的宁静,不被打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刻。哪怕只拥有她一刻,只要这种拥有能让他们回到从前。难道她真的已经心如槁木死灰了吗?
最终,他还是没有进去。
她也没有发现他。
宇文泰终于还是被心头太多的牵绊拉住了。他有些木然地转回身,又向着书斋走去。而这时候,一个纤弱的影子也正从他的书斋里出来。当那个人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时候,便迎着他走上来。
那个纤弱的影子轻盈得似乎是飘到宇文泰身边的,就好像天上飘落的一丝彩云般绵密柔软、无声无息。宇文泰已经走到书斋近处,趁着书斋里流泻而出的灯光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经常在书斋里服侍的奴婢。以前他从未注意过她,只是知道有这个人。今天这么无意识地专门瞧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真的很瘦弱。
“郎主……”奴婢轻轻唤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宇文泰并未止步,径直往书斋里走去,只是做了个手势命她跟进来。
这个奴婢看起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并没有跟在宇文泰身后喋喋不休,只是安静地尾随着他走进书斋。这让宇文泰心里很熨帖。难得安静,难得没有七嘴八舌,难得没有千头万绪,难得没有冥思苦想,难得没有左右为难……太多难得了。这个奴婢看起来是个温柔沉静的人。
书斋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在寒冷的冬夜让人觉得格外温馨。当屋舍的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的时候,同时把孤寂、黑暗、北风都阻隔了。宇文泰这才发现,他的书斋井然有序,温暖舒适。这让他忽然心情格外好起来,可以把心里的千万忧虑、所有担心都暂时地抛开。
“郎主,苏先生已经等了一个晚上,郎主是否……”奴婢点到为止地提醒了一句。她的声音轻柔温厚,听起来很舒服。
“苏先生?”宇文泰蹙了眉头这才想起来原本是自己把苏绰请到府里来的。谁知道案牍劳形一夜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奴婢擅作主张,妄涉政事,请郎主恕罪。”奴婢见他蹙眉一言不发,便跪下来请罪。可是她的语调听起来温婉从容,一点没有害怕郎主发怒或是怕他惩罚自己似的。只是她给足了他任性发怒或是懊恼自己的理由,给了他的情绪一个安放处,还是让宇文泰觉得熨帖。
别的奴婢不敢或是根本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她说了,可见她胆大有见识,一定不是个一般的奴婢,这让宇文泰忽然起了好奇心,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到书斋来服侍的?”
奴婢还是跪在那里,又轻又缓地回道,“奴婢叱奴氏,名字叫云姜。前些日子因为书斋里没有人专供洒扫,是夫人命奴婢特来此的。”
宇文泰走到书案边,有意无意地用手拨弄着案上几本原是摆放整齐的书,却一直看着叱奴氏道,“你不似是一般的奴婢,是哪里人?”这个奴婢一直跪在他面前从容应答,微微低头,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