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样子唤起了高澄的记忆,让他想起在建康,在长江边第一次见到宇文泰时候的情境。
高澄绝对不是个会在别人身上用心的人,但是和宇文泰的初见让他映像深刻,记忆至今。
两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曾想到从建康到洛阳的惊天之变,大魏分裂东、西,邺城、长安分为国都,世事难料,他们竟然各自成了把持一方的权臣,成了对方最强的对手。他们还是兄弟吗?
两个人在这个时候更是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个人。
“侯景为何不来?”宇文泰盯着高澄直言相问。
“易位而处,兄长会放心他来吗?”高澄反问,一边在枕上换了个姿势。宇文泰一直一动不动,高澄距离他更近了,一双极美的绿眸盯着宇文泰,他们互相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宇文泰心里轰然一动,眼前这人实在是太妖孽了。
“弟是在养虎,不怕终成遗患?”宇文泰的声音低沉下来,完全是一副为兄弟着想的样子。
“不养着还能怎么样?真杀了他不成?他的妻儿可还都在我手里,这不是赶尽杀绝吗?跟着父王的那些旧臣岂不心冷?姑父不是真的醉了才出此言吧?”高澄语气越来越轻柔,完全与这讳莫如深的明争暗斗不相衬,竟用这样的语气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无端让宇文泰身上一冷。
高澄说着竟还真的伸手过来,用白晰修长的手指触上宇文泰的唇角,“姑父醉得不轻,不然不会给兄弟出此下策吧?”他的手指微凉,极轻地在宇文泰温热的唇上划过。
宇文泰看他眸子里幽深冰冷的绿光,不知怎么,面对如此倾国倾城之人竟让他想起来草原上月夜里狂吠的孤狼一样让人心惊胆寒。而他的手指给他的触感像是温润微凉的美玉,正好缓解了此刻酒意给他带来的灼热感,舒服极了。宇文泰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高澄的手。
“澄弟,还是杀了他更好些。也许眼前有些小麻烦,但总比以后有大麻烦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更好。”宇文泰语气镇定、沉稳自如,面颊慢慢涌上嫣红,附着在浓烈的男子气之上。他已经有点气息不继了。
他的手略有粗糙,他的手细腻如脂。两个人平静地看着对方,点漆般的深潭对着幽深的绿宝石,暗中都拼尽全力以腕力相较。
“不着急。”高澄笑着低语道,“何必急于一时?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姑父既有此心,我便与姑父约定,来日侯景欲成大患,姑父与我联手图之,可好?”
“就依澄弟所言。”宇文泰淡定答道。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不可抗之力压下来,高澄已经大笑趁他分心作答时大力把他的手腕压了下去。
高澄大笑,宇文泰看着他不语。片刻,高澄才止了笑,欲把手从宇文泰的手里抽回。谁知宇文泰却用力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凝眸问道,“当日我与妻子从洛阳回关中,澄弟放行之恩不敢忘。今日我想问,澄弟可悔矣?”
高澄也凝视着他,认真一辨,总觉得宇文泰眸中尚属坦诚,便也直言问道,“无悔。我只想问兄长一句,三路大军直逼长安,欲成合围之势。如此紧要关头,兄长如何会有闲暇从广阳到蒲津关来探望弟?”
“和澄弟一样,以身为饵,欲守潼关保长安,然后安定关中,徐图天下。”宇文泰毫不迟疑地吐露真言。
高澄凝视他一刻,笑起来,笑得清脆爽朗。
宇文泰也觉得痛快淋灕,也笑起来。
两个人都慢慢放开了对方。
这一夜寝帐中灯火不灭。
舜帝庙,帝王冢。
第二日是个天阴欲雪的日子,前几天的阳光普照完全没有了任何痕迹,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好天气出现。蒲坂城外的高垣上座落着舜帝陵冢,此时在阴沉的天幕之下,带着尘土的北风中显得格外沧凉而有历史感。
帝陵阙外,只有陈元康和于谨各执一边而立,等着各自的主公。两个人都是深沉寡言的人,谁都没有和对方说话。
于谨心里暗自回忆着凌晨时主公宇文泰从大将军高澄寝帐中出来对他的吩咐。中军大帐和高澄的寝帐都陈设得华丽儒雅如公子书斋,他由此便直言而断,这位大将军正为钓他而来,以迷惑视听。如今一时得逞正在骄矜得志,命于谨暗中传令给广阳的骠骑将军赵贵,先放出消息到窦泰军,说大丞相回长安拜见天子,意在说服天子退保陇右之地,以此消息更增窦泰轻敌之心。暗底里速速驰奔潼关,集中所有兵力,抛开辎重,轻骑奇袭,务必一战击溃窦泰,然后回师蒲坂。
陈元康看了一眼于谨。他和于谨算不上熟识,于谨的行事他昨夜已经探知大概。总觉得于谨和宇文泰一样,都不是那种轻易会把握不住自己的人。所以对于昨夜宇文泰和于谨醉得那样,他心里格外怀疑。可是又把握不准他们究竟在这一日夜中间又暗中密谋了什么。昨天夜半,世子已经令他命人速去潼关给窦泰送信,让他勿要轻敌冒进,不要急于一时。
陈元康又转头来看一眼那边同样守阙而立的于谨。这时于谨也恰好向他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又都从容地把目光闪开,继续想着各自的心事。
荒草凄凄,舜帝的陵冢巨大无比。高澄和宇文泰并立于陵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