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凤钗极为精巧,从凤口衔着的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了流苏,以南珠为结,与凤尾上的金色珠子皆是拇指大小,随着她福身行礼,珠子垂在脸颊边上,越发衬得她容色姝丽。
“先生,是明光坊的盛三娘子。”阿奴引着女郎进门,在花厅坐定,才进内间侍候着袁肃换了衣裳,又推了轮椅过来,俯身将袁肃抱起安置在轮椅上,推着后者进了花厅。
明光坊多胡姬,胡人乐曲传过来的亦多,且胡曲多欢快,郎君们酒宴上喝烈酒,伴着波斯来的胡女旋转折腰,裙摆飘飞如花苞盛开,伴乐的琵琶亦入了众人的眼。
盛颜幼时是商家女子,亦是如珠如玉的养大,等到十二岁,一朝落魄流入娼门,未婚夫亦是断了音信,恰巧遇上袁肃带着宇文睿从南市过来,袁肃一时怜悯,宇文督遂将她调去乐坊,虽然亦是卖笑于人,可至少免了委顿风尘。
“奴见过先生。”锦衣的丽人一见袁肃沉疴在身,消瘦干枯的模样,甫一行礼,便忍不住掉下泪来。
“三娘子今日上门又有何事?”盛颜人如其名,容色秾艳若夏日里怒放的芍药,她如今正是双十年华,一手琵琶引得邺城惊动,无数少年郎抛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可袁肃待她却分外冷淡。
“奴自十五出门便存下银钱,如今存有数金,自可赎身,先生可愿收留奴在身边侍奉?”盛颜见他神情冷淡,也不以为怵,在他跟前跪坐下来,微微仰头瞧着袁肃,声若莺啼,脸上泪痕犹在,仿若细雨之后沾着露水的芍药,极艳极哀。
阿奴听了目瞪口呆,他听得公子说过十六年前先生亦是容姿超逸的郎君,可如今先生三十好几又缠绵病榻多年,委实说不上俊俏,竟不知这名冠邺城的盛大家如何瞧不起邺城一众郎君,反倒是对着自家先生自荐枕席。
“肃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如何当得起盛大家厚爱?”袁肃微微垂下眼眸,并未看温顺得跪坐在她身边的女子。
“奴自豆蔻便遇先生,如今便是十年光景,先生若是嫌弃奴的出身,奴便为妾亦是何妨?”她幼时便学文断字,便是入了教坊也从未放过,在教坊跟着师长练琴,手指磨破血流不止的时候,她想到的是一身青衣的恩人,听教坊里年长的娘子讲他极爱美人。
那时她心中别扭,只以为恩人是瞧见她貌美,才救她出火坑。直到她十六岁在邺城太守的寿宴上献乐,教人偷换了琵琶,弹拨之间断了琴弦,太守大怒,满座宾客无一人说话,是他站起身来出言替她解围,后来她找恩人道谢,后者却全然记不住她,她才晓得对方虽好美人,嗜美酒,却是真正的君子。
又听得旁人说起他无妻无子,亦无亲族,身边只留得一个童子照顾,是宇文二公子留给他的,偏还经常换人,她心里就存了一段心事。
教坊里头明争暗斗不少,她渐渐爬上魁首的名头。教坊里的娘子如同夜里的昙花,绽放只有一瞬。
十八岁那年,她得知当年灭了她家族的太守因罪丢官,心头畅快,大醉酩酊卧倒在教坊后头的芍药丛中,他从旁经过将她送回屋子,护她清白。
等她到了十九岁的年纪,已然是要开到荼靡的时候。那一年从西楚来的药材商人以一斛上好的珍珠为聘,娶她续弦,她站在阁子里头瞧了又瞧,不经意往街边一看,见他骑着毛驴从窗下经过,洗的发白的青衫穿在他身上越发晓得空荡荡,一阵风吹过仿佛要将他吹走。
她关了窗户,转身伏在榻上大哭一场,再起来梳洗打扮便叫人推掉了那一斛珍珠,她一个人跑到他门口站了半日却始终没有敲门的勇气。
再往后,她年满二十被人尊为大家,可她却知道自己再难红的长久,好在教坊的妈妈还记得她的来历,并不作践她。
转头便是二十一岁,她原本想着远远瞧着恩人便罢了。可上元灯会,她提着一盏最简单的河灯从长街这头走过去,下了桥便瞧着他坐在轮椅上,令人推着,手中亦是拿着一只河灯,灯火辉煌,一片火树银花中她瞧见他鬓角的白发忽然就潸然泪落。
二十二岁,她盛极而衰,总算凑够了赎身的银两,她终于敢现在他跟前,可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袁肃听她自请为妾,不由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忽见窗外白星如斗,光华耀耀,划过半空,猛然坠落!
“白日坠星,大凶之兆!”袁肃身子骨弱,是以才坐在轮椅上,如今见此天象有异,猛的站起身来,脚步一个踉跄,扑倒在窗前坐榻上,“自东北而落,直指北魏——阿奴,攻朔雪关的可是北魏太子拓拔傲?”
“先生!”阿奴忙不迭扶住他。
“哈——天下就要乱了啊!”袁肃忽然大笑,下一刻却伏倒在地,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