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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子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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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儿子的王妃,高兴之下甚至动了念头要认他做义子——当然这个想法被管事抹着冷汗拦阻了,叶无疾自己也觉得心有余悸:西河王妃怜惜一个底下人,在全城搜捕的风声下,只能说明西河王府坦荡,一点不心虚!

    若要认个义子,不摆酒请客怎么行?摆了酒之后,以西河王府的地位,来的人一多,即使叶无疾在叶家时很少露面,自从叶粹逝世后更是离京守墓,如今又进行了些乔装,但指不定就有人能够火眼金睛的把他认出来呢???

    所以好说歹说打消了廉王妃的想法后,叶无疾在数日后,就被那位“管事族叔”打发到京畿庄子上去做事了。

    离开西河王府的时候,他心情很是惆怅:“我以后大概都不会再见到廉王妃了!”

    襁褓之中失母,十岁丧父,十五岁家族遭变投身“天涯”,他一生之中最温馨的岁月,除了早年与父亲的相依为命,就是以下仆之子的身份承欢廉王妃膝下。

    只可惜,这样的温馨终究也是短暂的。

    返回“天涯”后,他果然得到了左护法全力以赴的教导。

    尽管随着他展露出来的天赋与勤奋,左护法对他的态度渐渐好转,但他还是没有主动联络过安阳郡王。

    但以“天涯”遍布天下的耳目,对这位表弟的行踪与举动还是不时可以听到的。

    安阳成功的找到了废太子散布在外的大部分旧部,但报仇的计划很不顺利。

    谷贵妃多年盛宠之下,已经在前朝后宫都经营出了不弱的势力。

    他们根本就无法靠近京城。

    即使散落在外,活动空间也是越来越狭窄。

    叶无疾悲哀的预测到,安阳的努力最终恐怕是白费心力:“早些年老皇还在时,兴许还有触动他慈父之怀,为废太子洗刷冤屈的那日……现在?现在那位‘国之干城’的女儿已经被定给新君,纵然拿出证据,镇北军铁蹄之下,又凭什么说是真的?”

    除非安阳能够得到足以匹敌镇北军的镇西军的支持——镇西军这时候是在阮家手里,阮家是忠君党,谁当皇帝就忠诚于谁。

    至于说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他们不关心。

    而新君已经登基!

    只能说都是命。

    思及早年的交情,他在征得左护法同意的情况下,还是委婉的给安阳去了一封信,提醒他谷氏大势已成,再纠结于报仇恐怕也是平白耗费辰光,还是早作其他准备的好。

    安阳没有回信。

    叶无疾也没有催促——他知道整个东宫只逃出来一个安阳跟那个远在京里被圈禁的歧阳,这样的打击,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放下。

    哪怕明知道无望。

    过了些年后,他听说安阳娶了妻,才暗松口气:“看来他应该想开了。”

    即使仍旧没想开,有了妻子儿女的人,继续纠缠于无望的血仇的可能也会变小的。

    叶无疾这么认为。

    所以又过了数年后,他在夜半时分被年事已高的左护法冲入房内摇醒,要求他带领“天涯”总坛所有精锐,立刻赶往京中接应西河王世子秋静澜时,整个人都懵住了:“出了什么事?!”

    “王爷战死沙场,消息尚未传回京中,但世子性命已被人觑在眼里——太妃已经决意牺牲自己掩饰世子离府!这事本该我去办,但我年纪大了,恐怕昼夜驰骋撑不下来,反而误了大事!”左护法几乎是把他从榻上直接拖到门外,“你们死光了,也要带回世子——秋氏嫡出只这一点血脉在世,说什么也要保下来,明白了么?!”

    ……他从没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廉王妃、不,这次该称廉太妃再次见面。

    昔日雍容华贵风华正茂的年轻贵妇,在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唯一的孙儿也前途叵测的三重打击下,已是白发苍苍。

    但她仍旧一眼认出了叶无疾:“你是李管事当年的那个侄子?!后来不是说染了风寒去了?!”

    “娘娘,世子何在?”叶无疾看着她,心中酸楚,百味陈杂,却无暇多言,直截了当的问,“左护法叮嘱,属下抵达王府后,必须立刻带走世子,迟恐生变!”

    ……这次带走秋静澜后,他也以为,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曾经短暂弥补过他生命中母亲这个角色的女子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好容易将秋静澜带回总坛后,迎接他的不是左护法的夸奖,而是左护法冰冷失望的目光,以及齿缝间挤出的“拿下”二字——之后,就是长达十天十夜的酷刑!

    起初叶无疾简直懵了!

    然后他开始怀疑,左护法意图谋夺“天涯”,故意从秋氏骗出世子要挟,而自己这个对廉太妃有好感的人,自然也是他的绊脚石!

    但他发现行刑者始终控制着分寸不伤他性命甚至于筋骨后,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一种他简直宁可左护法想叛主的推测……

    谷氏与镇北军江家联姻后,地位渐渐稳固。

    想要给德宗废太子翻案,除非安阳能够拉拢到镇西军!

    安阳与阮家毫无交情,他现在的处境也不可能拿出让阮家动心的条件。

    但,“天涯”的主人秋氏,由于秋仲衍少年时拜入阮家家主门下,后又娶了阮家女,却可以说与阮家渊源极深!

    “难道说……西河王战死……阮家男嗣除了阮老将军外全部战死……是因为?!”

    他心中的惧意犹如惊涛骇浪,想问又不敢问——一直到第十天,左护法亲自来看他,问:“你明白了么?”

    叶无疾看着这个不允许自己称呼他老师、却实际上充当了他老师的人,艰难的道:“谢左护法维护之情!”

    这不是客套话!

    如果不是他借助“天涯”之力救过安阳,又在之后让“天涯”传信,以至于留下蛛丝马迹,给了安阳猜到西河王府与“天涯”之间关系的途径。安阳又怎么会想到利用秋家与阮家的关系,图谋镇西军?!

    以至于安阳报仇失败不说,连秋家、阮家都被拖下了水!!!

    作为秋家的底牌,哪怕叶无疾这些年来已经奠定了他在“天涯”的地位,可以说是内定的下任左护法——犯了这么大的错,给主人带去如此严重的后果,抽筋扒皮都是轻的!

    左护法借口自己年迈,让他带人去京中救出世子秋静澜;又在他回来后当众行刑十天十夜——前者是让他戴罪立功,后者是以严惩的幌子堵住众人的口。

    归根到底是要保全他。

    倘若没有左护法这番苦心,他必死。

    而且必定死得极惨!

    “你不需要记我的维护之情,只需要记得你欠秋氏有多少,往后,拿你的余生好好儿的还罢!”左护法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先从善后起吧!”

    在左护法的力排众议下,他亲自主持了对安阳的追杀。

    追杀的极为顺利,毕竟“天涯”虽然没有刻意理会安阳郡王的发展,但毕竟是干了多年暗杀的行家,又有遍布举国的分坛为耳目。

    叶无疾特意叮嘱手下:“安阳我要亲自动手!”

    手下理解他的心情。

    尽管不是叶无疾有意出卖秋氏,但,西河王的惨死,不可能是一句“无意之错”揭过的!

    最要命的还是“天涯”的曝露——尽管安阳郡王对“天涯”也不是很了解,只影影幢幢的知道秋氏有这么张底牌。可这已经给整个“天涯”、给秋氏都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安阳最终被押解到叶无疾面前,他却冷静之极,甚至还要求:“我罪该万死,但望你念在稚子无辜上,往后照顾些我的子嗣。我将他交给了在陶家的暗子,如今江陶有联姻,想来不易被谷氏察觉……”

    他话没说完,叶无疾已挥剑割断了他的喉咙!

    叶无疾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就因为自己当年冒死救了这个表弟,所以安阳理所当然的认为,不管他对叶无疾做了什么,叶无疾都应该对他无怨无悔,甚至还对他的子嗣加以关照?!

    “找出那个陶家暗子,连那个余孽一起杀了!”安阳提到他的子嗣,不过是让叶无疾多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之后他带着安阳的首级回总坛复命,却被左护法要求:“你一个人送回京里,让太妃瞧瞧吧!”

    左护法看着他,“太妃快不行了,你去,告诉她,一切都是此人所为,让太妃走之前,好歹出口气!”

    叶无疾领命而出,出了门便哽咽得说不出话: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自己么?

    但他终究照着左护法的话回答了已经只剩一口气的廉太妃:“……此人还有一个子嗣流落在外,属下已经在派人查找,届时必定斩草除根,为王爷报仇雪恨!”

    “那些都不要提了!”可是濒死的廉太妃对于报仇却显得很漠然,她更关心活着的子孙,“请你好好照顾静儿,若是可以,也看顾下曳儿……衍儿已经没有了,我只有这两个亲孙,只要他们过得好,报仇不报仇……原也无所谓!”

    叶无疾霎时间回想起十岁那年在父亲病榻前听遗言的场面——廉太妃与叶粹其实没有照过面,可他们最后的叮嘱与心愿何其相似?!

    无所谓报仇无所谓公平,他们,都只想自己的血脉,能够活下去而已!

    他强忍着喉咙间不住泛起的血腥气,举手发誓:“属下愿意生生世世追随世子,永无背叛!十死无悔!”

    看着松口气的廉太妃,他请求,“从今以后,属下只为世子,或者世子的血脉而活,‘叶无疾’三个字,不欲再用,还请太妃赐名!”

    廉太妃先是不肯,后来见他执意要求,才道:“姓氏代表血脉,岂可轻改?你若实在要我给你取个名字,莫若‘子雍’?”

    他最终还是改了姓,关于“任”这个姓氏,对外人他有种种说辞,比如说自由,比如说放纵。

    但真正的含义其实只有一个——少年时不听亡父遗言的任性,酿成了恩将仇报的惨剧,终其一生,他要记住这场任性,记住这场亏欠。

    终其一生,他没有再改回过叶姓,他也从没承认过自己的叶氏血脉。

    他信口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掩饰着当年那些恩恩怨怨,编得多了装得多了,好像连自己都相信了——最后秋静澜亲自劝他:“事情都过去了,先生也助我报得大仇,又何必再介意往昔?”

    可他还是这样微笑着告诉不认识他的人:“在下姓任,名子雍,忝为定西侯客卿!”

    他这辈子,没听父亲的遗言坐视德宗废太子的悲剧;也没听廉太妃的遗言,只是好好抚养秋静澜、暗中照顾秋曳澜,不去管西河王府的血仇。

    这两个他生命中最亲切的长辈,临终前的心愿他竟都没达成,所以他无颜再做“叶无疾”或“叶无病”,也无颜再做“叶子雍”。

    他只能做,任子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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