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见过皇上。”我躬身行礼。这最后一刻,依旧君臣有别。
他浓密地睫毛微微垂下,眸光潋滟氤氲,不发一语地看着我的动作,随着我直起身来,视线也没有离开我的双眼。
目光直接交汇,我一僵。
看似平静的眼瞳深处,似乎流转着一丝什么异样的东西,辨不清道不明。太过不寻常。
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访民使裴焉的身份,那时候他眉宇轻狂,眸光幽深,令人一眼望不见底,难以辨出他任何的心思和情绪。
如今他如此不平静,莫非,也是因为担心今晚我的失败,导致他长久以来的努力付诸流水吗?
……似乎,如果取不出骨灰盒,他便也无法离开皇宫了呢。
对裴焉说的话,其实是真的。若是以前,我依旧会对他不甘心、万分敌视,而时隔这么久,如今我虽然依旧感到不甘心,却全然没有了敌视,只是……那份不甘更为浓烈了。
他跟阿芙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单凭这一点,我就已经无法对他做出什么了。
不论那个骨灰盒是不是有别样的秘密,他想偿还阿芙的想法却是真的……
原来我们,真的很相似,都只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想盗走骨灰盒。
许久,他终于有了动作,弛缓地抬起手来,将那副弓箭举到我眼前,眸中恢复了一片平静,若不细看,难以发觉那深藏的风卷云涌。
我看了弓箭一眼,这无疑是我平日用来与胧练习时的那副,不动声色地接下,等候他的话。
很奇怪,越是看他,越是觉得我跟他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也越能隐约揣摩出他的情绪出来。
“……你——”修长白皙的手突然抬了起来,迟疑、缓慢地向我伸来,转眼就要碰到我的脸,却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前一刻僵了僵,收了回去,别开脸去看向别处,轻拧薄唇。
“……”我略有晃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在这里等候到三更,今晚宫中设宴,我会尽量拖住太后……你消失了两个月,她也稍微放松了对你的警惕。”
“……是。”
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向我,这一次,双眸不再晦涩,宛若深潭。最终,缓缓吐出。“……朕命令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呼吸滞了滞,轻咬下唇,敛目道:“是……”
“疾魄弓已经不在了,这把弓箭你用了十几天,算作比较熟悉,用起来也比较顺手,轻彤会将你送进地下迷宫,并一直等到你出来,如果……”
我内心一片平静,只等他的下文。
他顿了顿,终于接了下去。“……如果半个时辰内你没能走出地下迷宫,他便会自行离开。”
言下之意,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让我来回,半个时辰一过,我便会被困在迷宫中,因为打开迷宫出口的机关只在外面,要顺利进出地下迷宫,必须有两个人,一个在外负责开启和关闭机关,另一个负责盗窃。
“……知道了。”
两人的语气都是平淡无疑,反复这是最为普通的闲谈,而不是关于生死的内容。
成功与否,影响的是两个人的一辈子,我是生或死,他是自由或桎梏。
……究竟,谁比较吃亏呢?
是他吧……因为,成败关键在我身上呢。
可是,我们如今就像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互牵扯着,这一刻,我竟不得不佩服,他竟然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我这个人身上。
就像丫头一样,其实我们在很久之前,不过是萍水相逢,要不是我和他都太过执着,何苦走到如今这一步,连命运都将两人紧紧纠缠到一起。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轻彤突然由暗处出现,平缓的语调毫不唐突地插了进来。
祁玄英略一晃神,而后持续地看了我好一会,才转过身去。
“……活着回来。”
夜风忽而在两人之间盘旋开来,一句话清晰地响彻在耳边,我呆滞地抬起眼帘,看着他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越看,觉得越是相似。
眼角余光扫过手上的弓箭,因持续练习而破损的地方,已经被修补的不留一丝痕迹,将其中的一只与其它造型不同的羽箭从箭筒中取出来,一抹红色跟随着被牵扯出了筒外,飘落到地上,细长的红绸,明艳无比,正中心处还裂开着一道口子。毫无疑问,红绸便是当初马厩里树上所射的那一缕,而这只羽箭,便是用来射下这红绸的那一支。
夜风突然更猛了,我看着地面上被缓缓吹开的红绸,不动声色地跟随它移动视线,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涌现出来,连接着视线也有些迷离。
红绸被轻轻吹起,翻向半空,一只手突然出现,将之轻轻捻到指尖。
视线下移,便看到裴焉手持红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副表情,令我心里有些堵。
长长地吁了口气,将羽箭放回,箭筒背在身上,随口道:“我承认我是输了,看来这辈子想赢他的可能性是没有了……”
“呵,这不是自暴自弃吧?”
“……别误会,我是懊恼自己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
“想说什么,等回来了再说也不迟吧~”
“……有道理。”
你爷爷的,我才不要搞的好像自己是个被逼绝路的可怜人一样,就算他真的对我有愧,我也不会接受!
迟早明明白白地说清楚,那是阿芙的东西,我是最有资格去拿回来的人,我根本就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