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起来了。”
“那得票最高的人就是国王陛下的下一任床伴吗?”
埃拉西普斯笑着摇头:“票选最高的前三名,才有机会到国王陛下面前,由他再次筛选。”
舞台上正上演着一段精彩的舞台剧。看表演者的势头和台下众人的热情程度,简直比超级女声还疯狂,比美国竞选总统还热情。
“看你这个模样,好像也很跃跃欲试?”埃拉西普斯笑着瞟了我一眼。
我呆住。
脑海中不由自主产生出不好的联想——我在台上用五音不全的歌喉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而亚特拉斯坐在台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边挂着一丝淡淡戏谑的笑容……
“虽然我很伤心,但是——”埃拉西普斯握起我的手放到他心口,“相信我,只要你能开心,我愿意割舍。”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亚特拉斯根本不会笑。他应该是眼神冰冷地扫我一眼,厉声说:“我们既是自己的神,而普瑞尔,你是神经病。”
……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给你报名?”埃拉西普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开、开什么玩笑?!
我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我我我我肚子疼,得去上厕所,哎哟,哎哟,不行了……真不行了……”我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飞速跑出了永恒殿。
虽说有《海神法典》的制约,但是难保埃拉西普斯不会对我用读心术,如果他知道了刚才我脑内想的都是些什么——哦,神呐,我简直想找块砖拍飞自己!
这么想着,我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反正现在永恒殿是肯定回不去了……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花园里散散步,等待宴会结束后再随着大批人群混出去。
……
永恒殿后花园里的小路是由“欧立哈坎”碎石铺成的,散发着彩色的微微荧光。国王的花园自然是气派无比,纵使我只沿着一条小路走,半小时以后也不知逛到了什么地方。
微凉的晚风擦过耳侧,带来一阵渺远的乐音。那不是永恒殿里的歌声,而是另一种非常好听的声调,清脆而空灵。我兜兜转转随着音乐寻过去,走了约摸十几分钟,就看见一个人坐在花木扶疏处。
他就那样坐着,膝上放一个水晶八音盒,盒盖打开,有淡淡流转的光晕从里面溢出来。
我听出了这八音盒的曲子就是奥杰丽娜刚才唱的那首。
水晶八音盒的光晕在他身上一圈一圈散开,像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把他和整个尘世的喧嚣隔绝开来。宛如一湾森林深处浓雾弥漫的湖泊,任凭月光皎洁,却从未照落清透。
我还在树丛后头猫着腰打量他,他却忽然抬起头来,目视着我的方向。夜空下,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银河所有的星星都钻进了那双瞳仁里。
我呼吸一滞。
他缓缓取下银色假面,微卷长发顺着摘下的面具被轻轻地拨到肩膀一边。露出在月光下格外皎白的脸颊,眼窝中深嵌着一对海蓝宝石般的瞳仁,一袭雪白长袍及至脚踝。
夜是黑色的,天空是黑色的,树丛是黑色的,万事万物都是黑色的,只有那个人周身散发出光晕,仿佛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流萤在围绕着他翩翩飞舞。
这个人——居然是亚特拉斯?!
亚特拉斯合上八音盒,哀伤的旋律戛然而止。
“出来吧。”他望着我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飘渺而动听。
“哦……”我蚊呐似的答复了一声。
“你是不是迷路了?”
“咳咳……好像是。”我以蜗牛速度从树后挪出来。
亚特拉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想过来坐会儿吗?”
“不不……”不过去的话他会以忤逆之罪处死我吧?我赶快狗腿子地说,“好好好的,遵命。”
苍天呐,与这个变态国王同坐一条长椅,简直是找死的节奏!
可怜的我只好尽量靠着边缘,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看来你也不太喜欢里面的气氛。”
“啊?”
“我是指永恒殿里面。”
“哦……其实里面的表演挺有意思。”就是呆久了,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我觉得很无聊。”亚特拉斯淡淡地说。
“那个……里面不是在为陛下票选新情人吗?”
“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怎么能说是情人。”
我偏头去看亚特拉斯,只见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又缓缓拨开了八音盒。忧伤的曲调再度飘了出来,在这宁静的夜空下格外令人心碎。
“陛下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
“嗯……”亚特拉斯点点头。
过了片刻,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惊讶地问我:“你能听到?”
“我我我我……”我被他吓了一跳,“如、如果陛下不准外传我我我肯定打死也不说!”
“你误会了。”亚特拉斯托起八音盒轻轻转了转,“我只是奇怪,因为目前除了我,还没发现第二个人能听到它的声音。”
“可刚才奥杰丽娜还在永恒殿里唱过这个。”
“嗯,因为两百年前我记录下了这个曲谱,后来就流传到民间,还被赋予了歌词。”
我点点头:“那陛下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音乐盒制作成大家都能听到的那种呢?”
“这不是我制作的,制作者应该是三王子的爱人莫贝林,不过自从她失踪后,这种古老的工艺就失传了。据说当八音盒底部刻上主人的名字后,就只有这个人和他的心上人才能听见乐声。”亚特拉斯端起八音盒的底部给我看了看,“很可惜,这个下面什么都没有,因此我并不是它的主人。”
“那样也好,像这种悲伤的曲子还是少听一点,不然容易抑郁。”我歪头吐舌,做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这么美的曲子,或许是哪位精通音律的神祗所作。如果他还在的话,听到你的评价一定……哭笑不得。”亚特拉斯居然轻声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如钢琴声一样纯净的笑容。
我竟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微笑,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幸好那个神沉睡了。”
“是啊……”亚特拉斯合上八音盒,抬头望着墨黑的天空,“所有神都沉睡了,包括我的父神。”
“陛下很崇拜海神吧。”
“没有哪个孩子不崇拜自己的父亲。”亚特拉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闭着眼睛把头轻轻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此刻只是在掩饰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脆弱。
曾经听说,亚特拉斯是海神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世上大多数的引以为傲都伴随着超乎想象的压力,足以令一个人的内心无比孤独。
即使近在咫尺,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温度,能看到他湛蓝色瞳仁中自己微茫的倒影,但我仍然觉得,亚特拉斯始终活在一个谁都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看不见,摸不着,那个封存着他的魂灵与世隔绝的空间。
似乎与我想象中的那个国王陛下截然不同……
……
……
直到远处乌瑞亚山上的钟声响了三次,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和国王陛下独处了整整两小时。
其实大多数时间内,都是我们俩各自静坐着。不同的是,他一派悠闲,而我如坐针毡。
到后来亚特拉斯问了我些关于学院的琐事,而我居然也能和他聊起自己在亚特兰蒂斯的生活。虽然大部分都是我在说,例如每天上课都被伊菲蒙欺负,例如去酒馆骗埃泽斯的酒喝,例如埃拉西普斯带我来参加这个舞会,又例如坎坎和十王子的感情纠葛,甚至我还提到了那只讨人厌的厚脸皮肥猫……而亚特拉斯全程都在偏头倾听,脸上挂着专注的神情,时不时还会好奇地问上一两句。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其实国王陛下是个经常闭门不出的可怜虫,他几乎对正常人的娱乐生活一无所知。
神庙传来的钟声渐渐淡去,树梢月已在不知不觉中爬到了墨黑的苍穹之顶,永恒殿的歌声好像早已停止了。
我伸了个懒腰,忍不住问道:“陛下不去永恒殿看看那些候选的美人吗?”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了近卫官凯尔特,他会为我负责的。”亚特拉斯坐直身子,背后斜出来的几株花枝随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我想你更应该担心怎么回到波塞多尼亚主城,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永恒殿应该没人了。”
我站起来朝永恒殿的方向打望,看不清那里是不是还亮着灯,也听不见有什么喧嚣声。心内有些着急,慌忙说:“对不起,陛下,我想我该离开了。”
亚特拉斯点点头:“路上小心。”
“谢谢陛下。”我朝亚特拉斯鞠躬,然后转身。
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停下,向后转:“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您,可以吗?”
亚特拉斯放下八音盒,侧过头来看着我:“嗯,你说吧。”
“你认识莱恩吗?——呃,就是和您长的一样,但其实又不太一样的人。”
亚特拉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他脸上有伤疤吗?”
我想了想:“没有。”
“那我应该不认识。”他淡淡地说。
好吧……或许是我想太多了。莱恩人那么好,肯定不会和我一样倒霉,被卷到这鬼地方来。
“抱歉打扰您了,国王陛下。”我朝亚特拉斯用力地挥了挥手,“晚安,祝您好梦!”
“晚安。”亚特拉斯微微颔首。
咳咳,与他的优雅相比,我真是傻帽透顶。
我头也不敢抬地匆匆绕过亚特拉斯,顺着小路跑了。
……
……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很多年后,假如被人问到:一生中最想留驻的岁月是什么。
我会说,就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
一切过往早已落幕,一切悲伤尚未登场。
我们在错肩而过的罅隙里扬起年轻的脸,仿佛拥有全世界,却唯独不拥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