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声被风吹了回来,断断续续传进梁愈忠和孙氏的耳中,两口子的脸都气得铁青一片。
如此一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孙氏他们从家里来时,带过来的唯一的一床盖被。
“这小哥实在是……王老大夫为人好,怎么会收到这样的徒弟呢!”孙氏也被气到无语了,摇头长叹一声,将家里的那床盖被,裹在已经瑟瑟发抖的梁愈忠的身上,自己也是冷得无处可躲。
“都怪我不中用,好好的筹备过年,家里一挑子的事情还没做。把你们都折腾成这样……这外面天寒地冻的,闺女哪能受得了!”梁愈忠坐在那里,环顾四下,虚弱无力道。
“好好养好身子,听她的话,就是在帮她……至于家里其他事儿,不急,人才是最要紧的。”孙氏一边往手里呵热气,一边耐心的安慰他。两口子相对无言,想到挨冻挨饿的闺女还在外面奔走。两口子心里都不是滋味。都默默叹气。
又过了片刻,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孙氏紧张起来,道:“莫不是那小哥过来赶我们了?”
梁愈忠脸色猛地沉了下来,道:“他敢!”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轻重得当的叩门声。并非前两回小顺子那样的横冲直撞。
“梁老爷。梁夫人,有贵客到访。”小顺子的声音在屋外随即响起。
梁愈忠和孙氏惊讶对视,孙氏赶紧过去拉开屋门。瞧见屋门口,药徒小顺子满面热情的领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
“戴大掌柜的,这位就是梁夫人。”小顺子微微弯下腰背,脸上堆满笑容的对戴掌柜道。
戴掌柜朝小顺子不耐烦的摆了下手,像赶苍蝇似得挥到一边。然后上前两步朝孙氏拱了拱手,肥胖的身躯弯下腰身,脸上堆满更甚的笑容道:“在下茗山阁戴某人,给东家夫人请安。在下奉东家姑娘的吩咐,给东家老爷送皮蛋瘦肉粥来。”
戴掌柜说完,侧开身子,让出后面跟随的一个做小厮打扮的人。那人手里果真拎着一只红漆木的食盒。
孙氏惊愕住了,原来是镇上茗山阁的戴掌柜,她听锦曦提过。看到眼前的戴掌柜一脸和气,她忙地让开身请人进屋。
戴掌柜可不敢越过孙氏先进,谦让着道:“夫人先请。”
一番礼让,孙氏先进了屋,小顺子也跟了进来,亲眼瞧着茗山阁赫赫有名的戴大掌柜,对这对从乡下来的夫妇躬身侍奉,点头哈腰,亲切热情。
尤其是从那红漆木食盒里,一样样取出来的,可远不止一碗皮蛋瘦肉粥。
“这红糖烧饼,是东家小姐特地吩咐,两面特地烘焙脆一些,还撒上白芝麻,夫人请尝尝。”
“这水晶饺子,是刚刚现擀现剁的馅儿,猪肉白菜馅儿。”戴掌柜将食物一样样双手端到梁愈忠身旁的床板上。
“老爷若是吃不惯这皮蛋瘦肉粥的味儿,在下还为老爷准备了一碗猪肝枸杞汤。”
阴冷的屋子里,突然就饭菜飘香。梁愈忠和孙氏面面相觑,戴掌柜说完,垂手微笑着立在一旁,不耽误梁愈忠和孙氏两口子进食,小顺子在一旁看傻了眼。
……
锦曦和蔡庆阳还有阿财带着郑大夫折回医馆的时候,正好在医馆的门口,跟正欲告辞的戴掌柜的马车相遇。
戴掌柜已经上了马车,又赶紧跳了下来,跟在锦曦的身后,点头哈腰的汇报着什么。
茗山阁是望海这一带的大酒楼,有分号的,听说背后的大东家还有背景呢。
戴掌柜是镇上茗山阁的大掌柜,财大气粗,如梁家这样的小商户,最多就是有间杂货铺子和早点铺子,起早摸黑的。怎么会让戴大掌柜这样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小顺子在一旁看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再看那梁姑娘,还是穿着昨夜来时的那件衣裙,长发在头顶梳了一个简单的新月髻,并排插着三根似金非金,似银非银的簪子。
眉眼清秀,神态娴静,说话点头的样子一派清淡。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很寻常的少女啊,和和气气的样子!
小顺子愣神的当下,戴掌柜重新登上马车告辞了,而这边的锦曦和蔡庆阳,则已经簇拥着郑大夫进了医馆,直朝后院梁愈忠他们栖息的那间屋子而去。
因为有昨夜蔡庆阳那后来塞的红包,郑大夫今日很好相请,一听是过来给梁愈忠复诊,二话不说就来了。
郑大夫给梁愈忠把脉复诊了一番,又开了两幅药,细细叮嘱了一番调养的饮食忌讳,便告辞了。
蔡庆阳率先搬了那床被褥去了外面马车里铺,屋子里,孙氏扶着梁愈忠站在床边,空荡荡的床木板上。搁着她收拾好的两只包袱卷。
饭菜的香气已经渐渐散去,锦曦环顾四下,先前请郑大夫进屋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哪里有点不对头。当时一心扑在梁愈忠复诊这事上,没多留意。
她目光在屋子里一寸寸扫过,接着,她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头。
“娘,屋里的火盆和被褥,小顺子啥时候来收去的?”锦曦突然问道。
孙氏已经搀扶着梁愈忠,两人缓缓朝着屋门口的地方移去。听到身后锦曦的问话。两人同时脚步一顿。
“是不是我前脚离开医馆,他后脚就过来收去了?”锦曦又问,知女莫若母,同理反推。最能从自己爹娘身上瞧出端倪的。也是女儿。
“小顺子是不是还说了刁难的话?”锦曦上前几步。又问。
孙氏张了张嘴,梁愈忠悄悄碰了孙氏一下,道:“没啥。横竖咱也要走了,用不着,收去也没啥。”
“曦儿,你别为了这些,去找他对质,这没多大的事儿。你爹还赶着回家呢……”孙氏瞧见锦曦陡然间冷却了的眼神,唯恐她要去找小顺子对质,忙地道。
蔡庆阳铺好了被褥又折了回来驮梁愈忠,孙氏在后面扶着,一边担心的朝锦曦回望。
锦曦眼里的冷却一闪而过,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笑容,道:“嗯,没啥,咱家去吧,我回屋去拎包袱,你们在马车上稍等我片刻。”
锦曦转身拎着两只包袱卷出了屋门,后面阿财拿着两只洗脚的木盆,锦曦瞧见小顺子在对面的屋檐下朝这边张望。
锦曦脚步顿下,朝小顺子笑容满面的招了招手,小顺子想到自己先前对梁愈忠夫妇的那些刁难举动,迟疑着不肯过来。
锦曦袖底有几粒东西,随着她招手的动作,滚了出来,掉在地上,日头出来了,衰草上的霜在融化,那几粒东西被日头光一照,泛出耀眼的金黄色,小顺子眯起眼,原来是几粒碎银子啊。
锦曦俯身拾起碎银子,在手里把玩。对面的小顺子屁颠着也跑了过来,在锦曦身前几步处站定,笑呵呵的。
“小顺子,我听王老大夫说,你亲爹在你五岁那年就生病过世了,你娘带着你改嫁,如今你是随着你继父改姓了彭?”
锦曦似乎是跟人随意聊天似的,跟小顺子说话,手里把玩着几粒碎银子。
小顺子眼睛跟着那碎银子瞟,口里敷衍着锦曦的话:“是啊是啊!”
“你在医馆做药徒,每月不到一百文,你娘在给别人家做短工,养家糊口的事情,都是得益于你继父彭三福在茗山阁的那份差事?”锦曦又问。
小顺子看向锦曦,很诧异她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锦曦淡淡一笑,对小顺子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昨夜已经给过你足够的钱财,可你今日还如此刁难我爹娘……”
小顺子脸上闪过一片惊讶,眼睛咕噜噜的转,显然在想着推脱的说辞。
“不过,你放心,纵然你刁难于我爹娘,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了。”锦曦话锋一转,又道。
小顺子脸上惊讶扩散开来,眼底明显闪过一抹侥幸。
“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没有计较的价值。书语云,子不教,父之过。你做儿子的犯下的错,我要让你继父来承担!”
“?”小顺子眼睛猛地睁大,锦曦的笑容在他眼底逼近几步。少女依旧是清淡和气的面容,但那眼底的戾气,却跟她的年龄和外表俨然不符,阴狠的,邪恶的,带着嘲讽和不屑,似要将他给吞没,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大小姐,夫人问你好了没?”蔡庆阳的声音打断了这里的谈话,锦曦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小顺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顿时明白这个少女是在威胁他。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一面不甘被威胁,另一面也忌惮暴躁继父的棍棒和拳头。当下,小顺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去拽住锦曦跟她一番理论!
不过,很可惜,他这才刚刚一动身子,就被一只铁钳一样的大手给拽住肩膀,然后,那手猛地将他从地上给揪离了地面,轻轻松松就将他甩在一边。
“再跟上来,拧断你的手。”阿财没有表情的面孔,配上更没有温度的声音,小顺子甩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