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刚想任命卢象升为三边总督,就有工科给事中王都来搅局,不由得心头起火。
本来包括涿鹿镇在内的很多府县,是朱由检决定放弃,并命卢象升监督当地百姓撤离的。但是郭之琮鼠目寸光,舍不得自己的田产财帛,就是不肯撤,卢象升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动粗,最后还是听了李定国的主意,诈称清军攻城,才把郭之琮哄骗了出来。好在撤退还算及时,否则镶红旗主力围上来,不但涿鹿镇终将不保,朱由检的全盘计划也都会被破坏。
这件事卢象升和李定国都用飞鸽传书向朱由检报告过,朱由检也觉得这么做有些欠妥。不过他认为欠妥之处在于,卢象升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管他是前朝阁老还是勋臣贵戚,卢象升做为宣府巡抚,又是奉旨行事,何必给他们面子。这些人仗着自己身份显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该好好治治。
因此朱由检也没耐性听王都念郭之琮的举发信,当即打断他道:“卢象升督促涿鹿百姓转移至宣府,是奉旨行事,何错之有?”
王都却把脖子一梗,振振有词地道:“陛下,臣以为不然。若鞑虏大兵压境,敌强我弱,守城不住,卢象升奉旨撤退还说得过去。可当时明明鞑虏只是一支偏师骚扰,卢象升兵力完全可与敌军抗衡,甚至可以调动宣府人马过来将敌军歼灭,却只知一味避战,还用陛下圣谕做为自己逃跑的挡箭牌,实属可恨!想郭之琮为致仕之臣,又是老迈年高,尚不肯轻弃祖宗之地,卢象升身为宣府巡抚,兵权在握,却不敢与鞑虏一战,这样人如何能升迁?惟陛下明察之!”
这就纯属强词夺理了。王都根本不管卢象升后面的辉煌战绩,只抓住撤守涿鹿这一点翻来覆去地批驳,而且完全就是拿着不是当理说。然而更让朱由检感到气愤的是,他这么一说,竟有不少朝臣纷纷附和。王都见状更加得意,左右顾盼,旁若无人,那劲头真与前世的“公知”、“大v”有得一拼。
可是还没等朱由检反驳王都,刚才参劾袁可立的高赉明又出班奏道:“臣亦以为参卢象升极当。另外,陛下日讲时曾说过‘祖宗之地,寸土不让’,可此次鞑虏犯境,所过之处官军望风披靡,数十府县因此沦陷。是鞑虏不可战么?那为什么鞑虏连日攻京师不下?这还是统兵将领畏敌之故!陛下若不重重惩处,甚至杀一儆百,如何能让官军畏惧朝廷法令,如何能安抚天下百姓?”
他这么一说,又有不少御史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至此朱由检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他们参卢象升,其实就是在参袁可立;而参袁可立,其实就是在参自己!说白了,他们对自己的整体部署从根上就想全盘否定!
这下朱由检可有点坐不住了,他知道在历史上,明末就有这么一帮官员,专会整日空谈,谁出风头就参谁,参完卢象升参孙传庭,参完孙传庭参杨嗣昌,等把这些人都参倒、参死了,大明也就离亡国不远了。
现在真正主政的是朱由检自己,所以这些人又把矛头对准了朱由检。他们虽然不敢明着指摘皇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是皇帝的一切决策全都不对。但是要问他们对时局有什么高见,他们却一句也说不上来。换句话说,他们纯粹就是为反对而反对,他们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政见,有的只是争权夺利的野心。
朱由检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言官,不但早就想找机会打压一下里面的个人,更想从整体上削弱他们的话语权。但是明朝的政治制度相当特殊,言官在朝廷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由于涉及“祖制”,朱由检一时还未敢轻动。
自洪武年间开始,太祖朱元璋为了加大对百官的监察力度,改元代的“御史台”为“都察院”,级别与六部并列。但由于都察院可以监督六部官员,实则是凌驾于六部之上。其官制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正三品;左右佥都御史各一人,正四品。其下又有十三道御史一百一十人,正七品,分区域监察全国各地官员,故又称“巡按御史”。
除了御史之外,六部中也有类似职能的官员,那就是六科给事中。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六科分别对应六部,其中都给事中为正七品,给事中为从七品。
六科给事中与十三道御史,合称“科道”。别看这些人官品不高,但权力极大,任何朝政均可插手,就连内阁也不放在眼里。而且他们有个“优良传统”,那就是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一样,是集体行动的。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参劾,其他人立即群起而攻之,不把要参的对象参倒,他们决不罢休。通过这种方式,科道官员控制了朝堂上的舆论,进而影响朝廷的一切决策。
本来朱元璋赋予科道官员如此大的权力,是为了让他们制衡权臣,避免大臣与皇帝争权。孰料科道官员因此上位,比那些实际办事的官员地位更高。从洪武朝以后,朝中重臣绝大多数都是科道官员出身,若是没当过御史、给事中,压根就别想入阁拜相。时间久了,科道官员渐渐也形成一个小集团,现在集体参劾卢象升即是明证。
过去朱由检对言官的奏章,看不顺眼的往往是留中,置之不理。可今天不同,王都、高赉明等人是在朝堂上发难,公然挑战自己的战略决策。如果不把他们嚣张的气焰打下去,皇帝的权威何在?日后的一系列重大改革,还怎么推行下去?
正当朱由检快要忍无可忍之时,又有言官不知趣地参劾孙承宗放弃通州,致使通州五十万石粮食落入敌手,城池还被鞑虏焚毁。
至此朱由检终于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道:“尔等所言皆出自朕意,你们是要公然抗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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