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护卫骑士们翻下马背,柱着剑跪在地上,他们无比羞惭,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他们误判了战局,跑去歼灭那些死士,致命燕十八险些丧命,按照燕国的律法,他们都得一死谢罪。剑盾手们也在看着燕十八,他们的眼神很是怪异,既惶恐又茫然,他们都看见了那一幕,没错,就是燕十八把老百里推出去的,就是燕国的万乘之君把自己的封臣给推出去的,封臣为封君而战死,这无可厚非,并且是莫大的荣耀,然而,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剑盾手们看着燕十八,没有跪下来。
“哈哈哈……”
有人在冷笑,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或许是那些离得较近的剑盾手,也或许是大道两旁围观的人群,更有可能是已经死去的刺客。大雪簌簌而下,站在人群中的燕十八却感觉不到寒冷,但是冷汗却在滋发,它们从脚底冒出来,往上爬,一直爬到背心。
突然,燕十八倒了下去,倒在刺客的身旁。
雪停了,月亮升起来,天上的月亮就像被狗啃了一口,然而这并不影响它将光芒播向大地。它冷冷的注视着钟离城。大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雪水和血水都消失一空,令尹公署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巡逻的甲士,到处都是铁甲磨擦的声音。
青铜玉树灯上吐着十五缕光,火舌像妖娆的少女一般婉转,燕踏兰花熏香炉上燃着香,弯弯绕绕的徐徐而起。燕十八躺在帷幄深深的床上,满头大汗,面如金纸。八名侍女跪坐地上,干净明亮的桐油地板上倒映着她们的面容与身姿。
“怕死并没有错。”
燕十八闭着眼睛,说着梦话,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汗水浸湿了枕头。一名侍女犹犹豫豫的站起身来,用被热水浸泡过后的丝巾替燕十八蘸着额头上的汗水,动作极其笨拙,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侍女,动作本该温柔而轻灵,但是此刻她却非常害怕,害怕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尽管他长得很好看。
“怕死并没有错!”
猛然,燕十八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腕,睁开了眼睛。侍女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的便想跪倒在地,但是手腕却被燕十八紧紧的拽着,她跪不下来,眼泪汪汪的看着燕十八,想哭又不敢哭。
侍女们都怕燕十八,白天的那一场杀戮早就传开了,有人说燕十八是魔鬼,一口咬烂了刺客的脖子,也有人说燕十八是个嗜血者,他咬死了刺客之后又咬死了上左大夫,据说,他还吃人的内脏,满地的血肠就是罪证。
“我没有獠牙,也不是胆小怯弱的懦夫。”
侍女不敢与燕十八对视,她看着他的嘴巴,想看看他倒底有没有獠牙,有獠牙的会咬人,没獠牙的应该不会。
“君上!”
车敬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上右大夫的脸色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白,按理说,上左大夫死了就再也没人和他争夺卿相的位置,他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可是此时他却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车敬的到来使侍女如蒙大赦,燕十八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她一轱辘的跪倒在地上,牙齿不由自主的打颤,虽然燕十八没有獠牙,不过依然可怕。
“都出去。”
燕十八的声音很虚弱,侍女们退出去了。老车敬走到床前,跪下来。
“我死不了。”燕十八说道,他努力的挤出个笑容,可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外面的人都在说,说我是一个魔鬼。”
“君上,那些人都是无知者与用心可疑之人。孔老夫子曾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君上安心养病,一切自有老臣。”
“你说错了,孔老夫子说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君上……”
青铜玉树灯上的火舌爆了一下,发出‘噼扑’一声响。上右大夫一脸凝重的看着燕十八,只不过说了短短的几句话,燕十八便似耗废了不少的心神,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过了很久,车敬道:“君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上不必为此而自责。如今之计应该立即赶回燕京,以防不测。至于那些心怀异志的将士,君上应该……”嘴巴蠕来蠕去,终于说出了一个“杀”字。上右大夫是墨家子弟,平生最讨厌杀戮,可想而知,说出这个字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艰难。
“杀?”
燕十八自嘲的笑了一笑:“杀得一人,杀不得千万人,满城人。”
车敬的眼底缩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八道:“老师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如此无情,不是仁厚之君?”
“老臣并无此意。”车敬道。
说是并无此意,可是燕十八却从自己的老师的眼里读出了正是此意,不过,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辩驳了,只要他还没死,雍都就势在必行,那不是燕十八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燕国的未来,至于拥有强大力量的百里氏,百里氏……
燕十八说道:“在温暖的春天来临之前,凛冬总是如此寒冷,要想看到春暖花开,就必然得承受这寒冷。”说完这话,燕十八睡下了,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