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瞻仰着拓跋氏先祖的遗像。
事实上,这些遗像都是假的,根据口头传说让画师追画的,有些先祖的模样,根本不像人类。
带着一丝感怀,狄阿鸟按按白发苍苍的宗长手背,轻声说:“你也多保重身体,陈国不在了,人还是要活下去,还是要祭拜自己的祖先,雍人都有此传统。即便是捣毁宗庙,人就不拜祖先啦?还是会拜,与其私下拜,不如保存下来,降低规格。”
宗长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复用眼神去征榷拓跋晓晓。
拓跋巍巍的衣冠灵堂设在正殿,按照雍人的传统,他是开创之君,是高祖,人不在了,自然在正殿设灵位。
狄阿鸟走过去,带着嗒嗒儿虎和狄黑虎行礼,不等众人跟着哭,却一声哽咽:“灵武一别,不期前辈已辞世撒手,乘龙驾鹤,归于上天,心中感念,一时不能自己。然君王临国,无有长生不死者,唯功业之不朽,造福为流传,而人仍不免。追述君之生平,起于大漠之间,心雄万夫,德行高远,深沉有大略,性坚毅而有仁名,可为当世之英雄。孤生于尔后数十载,嬉闹斗鸡犬之日,君成名之时,故虽居于极东之地,亦耳闻君之大名,时常铭刻于桌椅,奉君之伟业为瞻……”
这?
满殿的人都懵了。
这东夏王,难不成还是汗王的仰慕者?
也是呀。
拓跋巍巍成名之时,狄阿鸟穿着开裆裤,听着别人诉说他的英雄事迹,幼年的心里自是种下了一颗种子。
难怪他如此宽容拓跋氏的子孙。
难怪他可以让拓跋氏子孙保留先祖的宗庙。
众人念头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该不该再恨他灭国了。
齐齐格双目含泪,不敢相信地问别人:“我没有听错吧?”
她没有听错。
狄阿鸟还有更重要的信息要传达给他们,这又说:“生不能与君同殿为友,视为平生之憾,虽世事造化莫测,而终敌视相伐,彼此却无私仇衔挂,战场上堪称对手,战场下惺惺相惜,为英雄者最知悉英雄。君辞世而去,孤痛惋之,世间若无英雄,余者寂寥矣?思君生前所思所愿,孤亦有异乎?同道之人,各持一端罢也。世人张目,以拓跋神,长生天,昊天上帝相分,然三帝渺在上天,何人哉?何模样哉?无人知之,孰能知不可为一帝化三,而世人称呼各异?”
大殿里静静的,哽咽声都被憋回去了。
惊涛骇浪的一番话。
狄阿鸟却又说:“天下九州万方,其族众,其民不同俗,动辄因小故而征战厮杀,双眼蒙蔽,持他族之民而生吞活剥者有之。巍巍黄天,何视于此?
“代与雍同源,史籍有所载。君所思愿,为兄弟之分千年而重归于一,自此相亲相爱,不分彼此,实棠棣之华章,凡世之大愿。故君虽不臣于天子,治国有失,然君之心胸,可平四海之争,获士之褒赞矣。君虽乘龙,弃百姓亲族,而孤愿代之。孤之入凉中,心决似铁,将推君之所欲为,合二三族为一,故自告奋勇,而为三方盟,彼天子能持众生平等,孤为之约陈民;彼陈民心思王化,而心怀疑虑,而孤为之谏天子,而不容分之彼此。孤生而与君同有共愿,自是不敢负君,敢于君灵前起誓,孤有生之年,当照拂君珍爱之子孙,安居君珍爱之民……”
大殿里连根落针的声音都没有,呼吸好像都已经停了。
众人心里却又半点不平静,用眼神相互交换,莫衷一是。
东夏王狄阿鸟他似乎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而来凉北,为什么而坚持受降,为什么来祭拜拓跋巍巍老汗……他说什么?
他说他是老汗的仰慕者。
他说他小的时候,就在拿拓跋巍巍当榜样。
他说他和拓跋巍巍惺惺相惜。
他说拓跋巍巍死了之后,他感觉到寂寞。
他说他和拓跋巍巍有着同一梦想,只是各持梦想的一端,手段不相同罢了。
他甚至说,谁知道拓跋神,长生天,昊天上帝是不是同一神,只是世间的人称呼不同而已。
他说,拓跋巍巍虽然不臣服于天子,虽然治理国家有不足的地方,但是合二为一的想法是世上的大愿,可以拿来平靖四海争端。
他说,拓跋巍巍虽然死了,但是让族群合并的想法,他狄阿鸟愿意自告奋勇地推行下去,所以才来凉中城,带着莫大的决心,来替拓跋巍巍实现他想实现的东西,若天子一视同仁,他就为天子约束陈民,若是陈民希望和靖康化二为一,他就为此监督天子。
他说,因为两个人的志向一致,他愿意在拓跋巍巍的灵前起誓,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保护拓跋巍巍的子孙,就让陈民安居乐业。
满殿的拓跋氏嫡亲子孙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只要汗位轮不到自己做,成为大汗的人真能做到这些,即便他不姓拓跋,关系又大到哪去?
安静一会儿,殿内有点乱。
王曲曲都听到了齐齐格粗重的喘气声。齐齐格见她看过来,苦笑说:“李景思肯定想不到他来了凉中,说些什么,做些神马。我也敢肯定,世上没有人不会被他的甜言蜜语打动,只要他想打动你。”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