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起长剑一架,面向西北方向,大吼一声:“主公。铁头有负,待来生再还。”
说完,剑一抽,一股热血从脖子上往上飙扬。
上谷兵已经处在惊恐之中。
人信与不信已在两可之间,那血四溅,人还在横架长剑,马惊乱走,便是这训练有素,刀枪下来不眨眼的一支精兵,却四处躲避,人仰马翻。嗒嗒儿虎才看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他抖颤着用手指着,麾下的将士已经往上抢去。他这一刻才明白阿爸为什么定要叮嘱自己说“来日方长,知耻后勇”。
天呐。
这是平日从未严肃过的,人皆称无赖的北平原将军张铁头叔叔吗?
这怎么可能呢?
上谷人中有人在大吼:“让开。让东夏人接他走。别让他死在我们这儿。”人呼啦再散,更是人仰马翻……但无数的年轻士卒睁大眼睛,表情庄重,定定地看着,这样一个来到自己面前诉说当年,自尽而死的人怎么也能算得上一条汉子,他说的会是假话吗?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有谎话这么详尽的吗?
嗒嗒儿虎搂上了张铁头,用手去捂飙飞的热血,却捂不住。
张铁头仍在睁着双目。
他拉出一丝笑意,死死抓住嗒嗒儿虎的胳膊,用微弱的声音说:“你阿爸有放弃北平原之心,你劝他,不能不要我们的北平原。”
他带着一丝平静说:“当年我们来到的时候,遍地都是野草,偶尔才又根秕麦,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记,水里一舀,能舀一瓢小鱼花,野狼出没,鹿羊跳跃……景色是美极了,却没有人迹。”
嗒嗒儿虎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说北平原就是一块荒地,有了东夏的经营,才有了今天,几乎是备州乃至北方最大的一座城……里头都是东夏人的血汗,怎么也无法当成是一块荒地,要还,也不该还它。但不知是不是寄托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他竟然只记得美景了,只记得羚羊跳跃,水能舀鱼了,随着目光的涣散。
他再一次挣扎一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请求说:“阿虎。把它夺回来。”
他的头扎了下去。
嗒嗒儿虎埋下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他让人先一步鸣起送别的角号,托着张铁头的身躯背着朝阳驰去,大红的披风把他们全覆盖了,就像一朵玫瑰云,随着战马起伏跳动。
北平原呀。
沾满了东夏将士的血呀。
此生夺不回北平原,就让上天埋葬我吧。
狄阿鸟听到了传讯的角号,木木地坐在马上,周围的人还在问:“阿虎的角号声怎么不对呀。”狄阿鸟已经猜了大概,潸然泪下道:“铁头没了。”他举起手,要求说:“全军奏哀乐。迎接铁头归营。”
那个带着木瓢的少年。
那个裤腿捋在大腿上的少年。
那个跃马扬鞭,一张口就是无赖劲的少年。
那个打败高显叶赫将军的将军。
那个天天在北平原穿木屐,握两个大铁蛋的镇抚。
他走了。
四面牛角声相连……万千将士低首。
狄阿鸟幽幽地说:“铁头。你傻呀。北平原丢了,迟早有夺回来的一天。北平原现在丢了,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呀。你怎么就因为一次轻敌,就气馁了呢。”他大喊:“你还是老子的兵吗?”
他说的未必是坏事,是指如果没有这场战事,他是没有决心放弃北平原的,如果不放弃会怎么样?靖康攻打北平原,打不下来,他要源源不断分兵支撑,而边贸全部断绝。东夏征伐漠北,很可能以失败告终,因为丢不下北平原。但如果放弃了呢。边贸还在,就能支撑巨大的物资消耗,无法进行交换了,还有三分堂可以支撑,而自己还能靠和谈要挟靖康一些利益,不过是暂时的放弃而已。
终有一天,东夏一统大漠,挟万千将士回来,日夜盯着它,终有夺回的一天呀。
他仰天长啸道:“孤王拟了罪己诏书,却没有公布,虽商定了和谈,却秘而不宣,这才让孤损折大将的呀。”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