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甲军队包抄长宁侯府,当郭淮拿出明黄圣旨宣读圣意,长宁侯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被人陷害了。
没有任何辩驳,没有任何反抗,他被押入了刑部。
老夫人哭天抢地的追出来,最终只得到郭淮冰冷的最后通牒。
“皇上已下令,长宁侯府所有内眷一日之内收拾行李搬出去,鉴于长宁侯涉及贪污,府中一切财物不可私携,违者,杀无赦。”
老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身后丫鬟们惊呼声四起,渐渐消弭无踪。
长宁侯后街,背静处。
叶轻歌蒙着面纱,冷冷看着被押解去刑部的长宁侯。
画扇在身后小声道:“小姐,时间不早了,老夫人叮嘱了让您早些回府。”
叶轻歌没回头,“事情办好了吗?”
画扇道:“遵小姐吩咐,奴婢已经让人给魏姨娘和陆姨娘以及两位小姐送去了衣物银两,离开京城后,足够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那就好。”
她记仇,也记恩。
陆氏好歹从前是江忆薇身边的心腹丫鬟,也帮过她。为了叶湛这种人渣而被连累凄苦一辈子,不值得。
她尽微薄之力,也算替叶轻歌回报当日的滴水之恩了。
“回去吧。”
……
主仆二人离开后,容昭缓缓走出来,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茫然而复杂。
“世子。”
玄瑾落于身后,“文宣王半个月后便会入京。”
“苏陌尘呢。”
“大约要晚两三日。”
容昭没再说话,神情却更为复杂。
苏陌尘来了,鸢儿,你是否…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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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歌回到安国公府,江老夫人便差人唤她过去。
“长宁侯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她看着叶轻歌,神色微微复杂。
“皇上圣恩浩荡,没牵连到你。此事已经尘埃落尽,你也不要多想,安心在安国公府住下就是。”
叶轻歌没说话。
江老夫人不知道长宁侯入狱一事有她在其中动了手脚,所以对她格外的怜惜。
“回去休息吧,午膳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是。”
叶轻歌回到自己的院子。
“公主。”
流渊在身后唤了声。
“已经查到苏陌尘的行踪,半个多月后即会入京,同行的还有淮安侯府的小姐和归离神医。”
“表姐和师父?”
叶轻歌微微怔愣,淮安侯是她舅舅,有一子一女,后又收养一义子,便是苏陌尘。其女苏君兰,曾与她并称为大燕双壁。民间常有诗曰,君子如兰佳人若何?娶妻当为燕宸君兰乎。
而归离,乃是她恩师。
她一身医术,便是授之于归离。
世外高人脾气都比较古怪,归离亦然。他有两不医,不医皇室,不医寡妇。
当年为救皇兄,父皇好不容易找到归离下落,他却拒不医治皇兄,只因他觉得皇室之人无情,即便刀剑加身,也傲然不屈。至于不医寡妇,原因很简单。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他那个人自诩英俊潇洒器宇轩昂,说是什么怕施恩于人人家会以身相报。他说他要为他死去的妻子守节,绝不背叛。
除此以外,其他人他看得惯就医看不惯就不医。合他脾性的他分文不取,不合他脾性的但他有时候又偏偏要医的就会可劲儿的折磨人家然后再狮子大开口的索要报酬。
为了皇兄,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拜归离为师。
也就是四岁那年,她以堂堂公主之尊,不听任何人劝告,在归离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归离无奈开了门,终究还是收了她为徒。
后来她问为什么,他就说她对他脾气,倔强又不屈。他说皇室的人都高高在上,薄情寡义。难得她肯为了兄长对他屈尊下跪,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她欣喜,然后他又不凉不热的来一句,收公主做学徒学费高,而且皇宫里的酒最美味,以后可以免费喝。
神医收徒也是有规矩的,达不到他的要求照样随时赶出师门。
她还记得当年光是被医经就被打了不少手掌心。每次父皇母后都心疼得不得了,要问罪归离,到最后依旧耐不住她求情而放任她一意孤行。
索性不负所望,十多年苦学,她尽得归离真传,成为他唯一也是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只不过这一切,外界无从知晓。
“这三年来师父都住在摄政王府,可知是为何?”
流渊道:“据说苏陌尘这几年染了什么痼疾,日日要神医诊治。”
叶轻歌冷笑,“痼疾?他能有什么痼疾?”
“属下不知。”流渊摇头,“另外,纯悫公主的下落属下还没查到…”
叶轻歌闭了闭眼,紧握的双手在颤抖。
“不能让苏陌尘查到雪儿的下落。”
丘陵城三大公侯府就这样倒了。开国始皇所封赐的四大公侯府如今只剩下安国公府,嘉和帝必定会怀疑。郭淮老狐狸深知唇亡齿寒,上次才会让他的女儿帮她辟谣。如今她一身轻松,再无任何污名。便是嫁给容昭也对他毫无影响。嘉和帝如何乐见其成?让郭淮去长宁侯府宣旨,不外乎就是敲山震虎。明面上看似重用于他,实际上是在给他敲警钟。
郭府这些年越发昌盛,还出了一个皇后和一个王妃,再加上如今邱陵城几大公府的覆灭,嘉和帝自然不会允许郭府趁此机会崛起。
在皇帝的心中,豪门的崛起,必须得到他的首肯。否则,便是有僭越之心,不得不防。
所以郭府,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而她,更是无暇脱身去寻找雪儿。
“公主,要不要阻杀苏陌尘?”
叶轻歌浑身一震,杀苏陌尘,她不是没想过。可如今大燕全数在苏陌尘掌中,若杀了他,谁来主持大局?她已然面目全非,便是有万全准备,又拿什么来让朝臣信服?
雪儿…
只有找到雪儿,她才能复国。
因为雪儿手中有传国玉玺。
她不得不佩服母后的睿智和果断,在事发当日,将玉玺交给了雪儿。
苏陌尘攻下了皇城,却没有玉玺。这,才是他无法名正言顺称帝而退居摄政王的原因。
所以这三年来她知道苏陌尘一直没有称帝才会稍稍放心,这证明雪儿没有落到他手上。只要雪儿还活着,只要玉玺没落到苏陌尘手上,那么大燕就不会真正的改朝换代。
毕竟,他只是一个外臣,名不正言不顺。
谁都不愿担负乱臣贼子的罪名而登基,更何况苏陌尘那样骄傲的人。
“不用。”她重新找回理智,冷静道:“他如今身份特殊,若死在大燕,会引起两国之战。到时候大燕没有了领袖,而北齐有容昭,打起来必定会吃亏。再加上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国之倾覆,旦夕之间。我要复国,而不是为他人做嫁妆。”
她神色清冷,语气如坠寒冰。
“更何况,他就算要死,也必须死在我手上。”
流渊漠然。
叶轻歌深吸一口气,“继续寻找雪儿,但要小心,切不可惊动他人,尤其是容昭和苏陌尘。”
“是。”
叶轻歌伸手揉了揉眉心,“茗太妃费尽心机就是要我无依无靠,只要先帝赐婚圣旨一日不解除她就一日不得安心。所以接下来,她会不择手段的斩断我所有的依靠。”
“公主的意思是,茗太妃…会对安国公府出手?”
叶轻歌冷笑不语。
“可是…”流渊犹豫道:“安国公府好歹是她的娘家,安国公府倒了,她不也没了靠山么?”
“她若敢出手,那就表示我之前的猜想没有错。她手中掌握嘉和帝的把柄,或者有嘉和帝想要的东西,足够护她终身富贵无忧。至于安国公府,如今在她眼里,都与我一样,是她的敌人。敌人越强大,对她就越不利,她不趁机斩除还等待何时?”
叶轻歌眯了眯眼,“这一次长宁侯府获罪,我没有被牵连,她定然会恼羞成怒,丧心病狂,拿娘家出手。我在宫外,她鞭长莫及,只能动身边的人。只有…”
“清妃。”
流渊一针见血。
叶轻歌点点头,坐下来。
“那个恪靖公主…”她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装得倒是像,就不知是装给嘉和帝看呢,还是装给容昭看。”
身为王府唯一嫡女,自幼在边关,文武兼并,岂能是一无是处的任性大小姐?
“你下去吧。”
……
想了想,她还是去了江老夫人的院子。
“什么,你说你想去刑部看你父亲?”
岳氏诧异的看着她,皱眉道:“轻歌,如今你父亲获罪,长宁侯被摘除了爵位。皇上隆恩,没有诛连于你。这个时候你去看他,不是触霉头么?”
“他总归是我父亲。”叶轻歌淡淡道:“为人子女者,不言父母是非。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否则便是不孝。”
岳氏:“…”
江老夫人点头,“轻歌说得对。无论他以前怎么对你,总归还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能因此背上不孝之罪。”
岳氏想想也是,又道:“可是母亲,刑部关押的犯人并不准探亲。轻歌该如何进去?”
这倒是个问题。
江老夫人皱眉深思之际,外面有小厮匆匆而来。
“老夫人,穆襄侯在门外等候,说是知道表小姐担心长宁侯,特意来接表小姐去刑部探望。”
江老夫人有些讶异,和岳氏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叶轻歌。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
门口停着晋王府的马车,低调而奢华。容昭坐在车内,掀开窗帘,看见叶轻歌走出来,一颗心也随着她的脚步而跳跃。
她来到马车前,抬头看着他,微笑,一如既往的疏离淡漠。
“有劳侯爷。”
他心中苦涩,放下窗帘。
“上车吧。”
……
她坐在他身边,这并不是第一次,然而他的心,却比哪一次都要跳得快。
一路上她没有说话,他就那么看着她,车内寂静得有些可怕。
叶轻歌自然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有些不习惯,她索性闭上眼睛休息。看在他眼里,自然便以为她不待见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苦涩在心里蔓延,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吧。
至少于他而言是这样。
从前他便是与她相见都困难,更别说同车而乘了。
……
来到刑部,容昭进去交涉了一番,然后回头对她道:“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叶轻歌点头,带着画扇走了进去。
不同于大理寺的监牢,刑部更为阴森,入目处到处都是刑具。
狱卒显然是得到上面的吩咐,很客气的带她去了关押长宁侯府的牢房。
叶湛穿着囚衣,站在角落里,怔怔的发呆。
叶轻歌远远的看着他,唤了声。
“父亲。”
叶湛一愣,缓缓回头,神情很是诧异,却没多少激动。
“你怎么来了?”
叶轻歌走过去,“我来看看父亲。”
叶湛满面苦涩,“我如今已成为阶下囚,长宁侯荣耀不在。幸亏…幸亏还留有你这一息血脉。否则我该如何到黄泉之下向你娘交代?”
“父亲到现在才想起我娘,不觉得太晚了吗?”
清冷的声音咋然响起,长宁侯有那么片刻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愕然看着眼前明明神色如常却偏偏给人压迫冷寒的女儿,“轻歌,你…”
叶轻歌对画扇道:“你去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是。”
脚步声远去。
叶轻歌又上前两步,眼神淡淡讥诮而漠然。
“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叶湛,你可悔悟?”
叶湛悠然睁大了眼睛,心里咋然因她称呼自己名字而涌起的愤怒因她眼底流露出的陌生冷酷和置身事外的漠然抑制,慢慢淡化。
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眼前一瞬间变得十分陌生的女儿,她身上有她母亲的影子,却仅限于容貌。
这气质风度以及抬手间的言行举止,如此优雅如此高贵,又…如此的高不可攀。
这…真的是他那个胆小怯懦乖顺寡言的女儿么?
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行动先于意识,他突然开口。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谁?”
话一出口,他自己首先惊了惊,想反口,心里隐隐的怀疑却让他有些犹豫,沉默的看着她。
叶湛微微一笑,眼神几分怜悯。
“亏得你还能怀疑我不是你的女儿,我该替你女儿因你总算没有对她完全不了解而感到欣慰呢,还是该为你的愚蠢任由她被奸人所害而感到悲哀?”
“你——”
叶湛踉跄的退后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真的不是…”内心涌现而起的汹涌愤怒逼上眼眶,他凌厉的逼问:“你到底是谁?冒充轻歌有何目的?”
叶轻歌眼神越发怜悯,“你还是这样,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自我自私。哪怕我告诉你你的女儿被人害死,你仍旧漠不关心,只关心我有何目的。呵呵,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叶湛,你落到今日的地步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叶湛眼神里燃烧着的怒火被她不凉不热的一番话给熄灭,他僵在原地,慢慢的瞪大眼睛,浑身都在颤抖。好半天才颤巍巍的说道:“你说什么?轻歌…轻歌她…”
“她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叶轻歌无情的告诉他这个真相。
“不,不可能。”
叶湛显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如果叶轻歌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许他不会这么难以接受。但最近不到一个月,他丧妻丧女,丢官丢爵,如今还身陷囹圄等待处决。
一夕之间,他从万人钦羡的侯爷成为了一无所有的罪人。
从前令他最不耻的女儿反倒成了他内心最大的安慰。而如今,有人却告诉他,女儿早就死了。
这于如今满目疮痍的叶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痛不可遏。
“怎…怎么会?”
他后退,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冷气入体,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只觉得心口炖炖的痛,似乎要将心脏给裂开来。
叶轻歌依旧面无表情,“为什么不会?你想知道是谁杀死她的么?是容莹,临安公主,是她亲手推你女儿落崖摔死。她死了,就在三年前。”
“不——”
叶湛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他颓然的跌坐在地。
“不可能,轻歌不会死,你在说谎。”
他目光充血,看着叶轻歌,忽然站起来,来到她面前,抓着牢门的栏杆,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轻歌,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把你赶出家门?恨我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恨我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所以你才想要报复我是不是?你明明都还活着,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是我的女儿?”
他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仿佛在问她,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似乎要靠着这种方式才能说服自己女儿还活着。
叶轻歌笑了,眼神里冷漠却越发浓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十多年前叶湛要是有如此悔悟之心,叶轻歌又怎会被人所害?他的结发妻子江忆薇又岂会难产而亡?
这句话仿佛刺中了叶湛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他整个人都炸毛了,红着眼睛怒吼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叶轻歌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眼角流露出深深的怜悯。
“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你的结发妻子江忆薇吗?你还记得她当初是如何逃过选秀不惜一切也要嫁你为妻么?”
她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却仿佛利剑一般刺中叶湛的心,将那些他努力深埋的回忆一点点劈开,充斥脑海。
那些年的婉转笑颜琴瑟和鸣。
那些年的灯前云鬓对镜梳妆。
那些年的举案齐眉恩爱甚笃。
那些年的义无反顾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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