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民族都会的手段,必须努力提高民族的深层底蕴。假如有一天,契丹人不可避免的衰弱,是否会再有一个耶律大石站出来存续种族呢?不能寄希望于横空出世的英雄,契丹人需要防备的是,有一天契丹国家灭亡了,契丹人还能存续,一百年,一千年后,他们还知道自己是契丹人。不会像匈奴人、柔然人、乌孙人、鲜卑人、羯人一样,需要在汉人的典籍里寻找他们的脉络。
契丹人甚至需要在灭国之后,积蓄力量,一次一次的重新复国。这需要强大的文化底蕴支撑,单靠契丹人目前的习性,并不比其他草原民族更优秀。契丹人也远没有当年控弦之士四十万众的匈奴人、鲜卑人更强大。
李慢侯的回信让耶律大石惊出了一身冷汗,已经有些松懈的斗志再次燃起,神经再次绷紧了。举目四望,契丹人还真的不比任何草原民族更优秀。甚至在自己拿手的骑马放牧上,都开始落於下风。宋人在草原上建立的那些大牧场,已经能养出跟契丹人一样好的战马。克烈人、蒙古人和塔塔尔人也已经可以跟契丹人一样纵横驰骋,而且他们更凶悍,更坚韧。连女真这种游猎民族,长途奔袭的时候,都可以昼夜不下战马。蒙古人可以不用补给,纵横万里,契丹人就不行。
在这些越来越强大的竞争者中间,契丹人凭什么可以永远号令他们?
目前是跟宋人学到的办法,建立了一条实际控制的通道。草原部族想要去西方劫掠,就必须得到契丹人同意,这是对草原民族的利诱,也是制约。现在契丹人还算强大,他们都会在强大的利益面前,屈服于契丹人的号令,可一旦契丹人衰弱,他们肯定会跟契丹人争夺西域商道的控制权。
这种学习并不丢人,契丹人善于改变,南北面官制度是他们的改变也是创造,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改变了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融合的轨迹。匈奴、突厥这些民族,夺取汉人人口之后,都是强行融入自己之中;鲜卑人则是把自己同化进了汉人中。唯有契丹人,既保持了汉人的优势,又保持了自身的优势,同时融合了两种文明于一个管理体系。
于是大石继续请教,如何既能让契丹人不丢失草原民族的本质,融化进入汉人深厚的底蕴之中,又能让契丹人培养出有别于其他草原民族更优秀的品质。
李慢侯告诉他,汉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温文尔雅,也是一步步积累来的。找到正确的方向,努力积累,必然能成就不朽。汉人也犯过许多错误,但汉人的生产方式,更经得起这些错误的打击,总能一次一次度过难关,重新挺起腰身。即便宋朝没有成功反击女真人,赵构也被抓走,一百年后,两百年后,汉人总还会建立自己的王朝。更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草原民族脆弱的生产方式,是难以持久存续的要害。契丹人要区别于其他脆弱的草原民族,必然要从改造生产方式开始。契丹人可以继续放牧、打猎,甚至可以继续去劫掠。但如果只会这些,契丹人就永远不会脱胎换骨。
至于草原民族,该如何积累出脱胎换骨的底蕴,会转化成什么样的身份,李慢侯也没有经验。但却提出了一个设想,有朝一日,当契丹人依然游牧于草原之上,他们依然骑着战马,挎着弯刀,背着箭壶。可除了这些之外,他们的马鞍里,还随时放着一本契丹圣贤撰写的书籍的时候,契丹这个民族,大概就不会那么容易消亡了。
可是想要孕育出一个契丹人的圣贤,单靠骑马放牧很难。契丹人必须沉下心来,努力读书,悟透这世间的道理来。
李慢侯还对耶律大石试图维护契丹人生活,而强制所有契丹人不能住进城里,只能住在帐篷里的行为,提出了批评。世界是广阔的,契丹人不应该将自己封闭在帐篷里,应该走出帐篷好好看看天地。契丹人虽然没有进城,没有将自己关进高墙之内,却关在了一个比高墙内更逼仄的地方。
城墙永远是一个比帐篷更容易保护自身的设施,契丹不该拒绝城墙,城墙并不是汉人的专享,这是一项更高效,更节省兵力的创造。契丹人不应该拒绝,而应该积极学习。不但跟汉人学习,还要跟游猎民族学习,跟商业民族学习,跟大而不衰的民族学习,跟小而不灭的民族学习。集万千智慧于一身,才有可能诞生出一个契丹人的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