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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
听毕了瑞安的报,李治沉默,良久才道:
“媚娘这般说的?”
“是。”
李治长出口气,丢下笔,轻轻抚了抚眉间的皱褶,半天才睁开眼睛道:
“她总是为朕想得这般到贴……
可她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好不容易叫舅舅对她有些改观所费下的工夫,便一朝尽化为乌有了?”
瑞安轻轻道:
“姐姐便是想到了,也不会在意的。
对姐姐而言,以前没有腹中的孩儿时,只要主上安好便是好。
而现下有了这孩子,那便是主上与那孩子父子安好,便是一切安好。
她自己……
却将她自己放在了没甚打紧的地步了。”
李治忽地抬眼,锐利的视线,直盯着瑞安平静的脸庞,半晌才道:
“可是你不希望媚娘如此。”
瑞安沉默,半晌才点头道:
“主上,瑞安自主上四岁起,便跟着主上……
主上的心思,瑞安却比什么都清楚。
姐姐如此,看似是两全了,可是主上却未必能够允许她这般牺牲自己。”
李治淡淡一笑:
“所以你就背着媚娘前来密告于朕?”
瑞安点头。
李治突然一笑:
“那你想过没有,也许媚娘早知此事?
早知……
你会来密告于朕?”
瑞安点头:
“姐姐机慧,可透主上心思,自然更不必说主上对姐姐的心思,也是知之甚深……
所以瑞安从不敢奢望能够背得过姐姐的心。”
李治讶然:
“那你还来?”
“因为瑞安更知道,姐姐如此,何尝不是自己也无万全之法可想,一心期望着能够在主上知晓之后,得保万全之计?
毕竟姐姐比谁都清楚,她自己在主上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也没有谁比姐姐自己更清楚,一旦此计果成,主上又会有多伤心……
所以,她把这个决定的机会交与主上,为的不过是希望能从主上这儿,得一两全之策。
若果不得,至少也是主上与姐姐,皆无憾悔。
一贯以来,主上与姐姐,皆是如此。”
李治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瑞安半晌,突然间便是欣然一笑。
倏而,他起身,大步绕过一脸淡淡笑意,侍立一侧的德安身边,径自走向阶下的瑞安。
立在这个自幼儿便侍奉自己身边,最为知己的瑞安身边,李治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回,这才拍了拍他肩膀,淡淡笑道:
“果然,朕选你去跟着媚娘……
没有选错人。”
瑞安淡道:
“主上过誉。”
“绝非过誉啊……”
李治背负双手在身后,正色道:
“若非是你守在媚娘身边,教她在这等为难之时,因着考虑到你是自幼侍奉朕的原故,而不得不走这一步的话……
只怕多半这等事态发生时,那个傻丫头,宁可自己扛下,也不肯走这一步来安排着你寻朕的罢?”
李治无奈地摇头一笑,唇边眼角,无尽的温柔与宠溺,几可融化冬日冰河的目光,穿过殿门前所立的纱影屏风,似乎要看向更加遥远的地方。
“所以,幸得有你在她身侧,教她不得不在这等时刻,做下这等决定……
朕是要赏你些什么的。
你想要什么呢?”
瑞安却摇头,正色道:
“主上,瑞安从未曾将自己当成是主上身边的外人,主上的臣子……
瑞安从来,都只觉得自己是主上的手,一只好好儿扶着武姐姐走在这深宫之中的手罢了……
倘若如此,主上还是要赏的话,那便赏武姐姐些什么罢!
赏了武姐姐,便是赏了瑞安了。”
李治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笑看瑞安:
“是么?朕还以为,你会说赏了文娘,便是等同赏了你呢!”
立时,瑞安满面通红。
李治哈哈一笑,也不多在这话题上打转,然后正色道:
“媚娘所言,的确是如此……
眼下若要教皇后与氏族一系的目光,从这后宫之中彻底断除,只有把一切都推到舅舅身上。
而舅舅因为媚娘怀着孩儿的缘故,与关陇一系的利益,自然也是乐于担下这等大责……
只是,如此一来舅舅必然会对媚娘再生恶感。
所以朕绝对不能便这样简单行事,教媚娘之前一番苦心全部白费。”
沉吟良久,李治突然问道:
“对了,那胡土的父母……
可还在鸿雁小庐里么?”
“回主上,胡土之父年事已高,已于去年离世。
倒是他的母亲还在。”
李治浅浅一笑,点头道:
“如此便好……你去安排一下,叫她来太极宫北门(玄武门)处来一场慈母哭子罢!
不过这等好戏,自然还是要多些人热闹些……
记得,安排着后宫妃嫔,都去听一听罢!
朕记得……萧淑妃的禁足,也是快止了,是么?”
“是,还有半个月……”
“那便提前寻个由头,止了罢!她在殿里闷了好些日子,想必也是无趣……
便着人也叫她来听一听罢!
嗯……德安,这一次,你自然也是要去的。
说到底,若非为了萧淑妃,朕又怎么会允许她安排着胡土这么一个人,入了万春殿呢?”
李治一番话说得含混,可瑞德二兄弟何等精明?立时明白,于是个个欢喜,齐齐应下。
……
永徽二年二月末。
正如李治所料的,一场胡母哭子的好戏,一大晨早便在北门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而这胡母哭子的对象,也是指使着胡土入万春殿行事,结果却被其间接害死的对象,正是当朝天子李治的宠妃淑妃萧氏,与在暗中支持她与皇后争位的太尉长孙氏。
而直接造成此事的,却是那皇后王氏。
——虽然只是哭了几声,胡母便被李治派着狄仁杰,着以严审的名义,抓起带去了大理寺中……
可李治期望的效果,却是完美地达到了。
永徽二年三月初一。
太尉、帝元舅公长孙氏当朝抗表而奏,着请李治务必查清万春殿皇后内侍胡土死因,以证其清白。
一时间,朝臣哗然,后廷暗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