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折发生于家长的到来。
这只看起来上辈子是狗熊投胎的幼崽抹着眼泪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爹亲——”而后似乳燕投林一般冲进了正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年轻公子哥怀中, 对方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模样长得颇为端正, 是天生的笑唇, 让他看起来似乎总是含着一抹微笑, 有点邪气, 又有点儿风流。
他带了一个荷包来,系带就在手指上,整个荷包随着他的手指随心所欲地转动着。
看来还不是头一次。
小娃娃见着大人顿时有了主心骨,连忙把胖嘟嘟的脸上那点儿泪痕全擦去了,跟猴子窜树似的爬到了公子哥的身上——姑且不说他的脾气如何, 光是这身手就实在值得赞叹。
青年书生的脸微微沉了下去,露出些许忧郁的神态来, 他仍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蹲下身去将东西拾捡了起来, 把架子与桌子重新摆正。
“爹。”
幼童抽着鼻子吸了几口气,委屈巴巴地说道:“他们欺负我。”
这娃娃大概有点重,公子哥的胳膊显然往下沉了沉, 差点没把亲儿子丢出去,他好不容易将小胖子抱紧了,抬起眼皮瞧了沧玉跟玄解一眼,微微眯起眼睛来,缓缓道:“撒谎——”他说这话时仍是不紧不慢的,听起来像是有些在谈笑,可仔细品味, 又好似半点笑意都没有。
“我没有撒谎!”小胖子仍是委屈巴巴的口吻,一物降一物,他不敢在他爹面前耍横。
看来这位公子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沧玉的脸色渐缓,他虽不曾以貌取人,但听到这公子哥说这句话,又想到方才小娃娃提起他娘亲,暗道这养不教,也未必就是父之过。
那公子哥稳了稳小胖子在自己怀里的位置,空出一只手帮他擦脸上的脏污,近乎轻佻地说道:“看他们俩长得这么好看,一瞧就知道你才是坏人。”
养不教,就是父之过!
沧玉面无表情地断定。
周边已经没有人围观了,可沧玉仍能听到四周传来窃窃的笑声,他皱着眉看向那对父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至于玄解就不必指望了,要他惊讶,大概得天塌下来,地崩裂开——只怕玄解都不会在乎。
幼童不服气地涨红了脸,看上去倒像是习惯了父亲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愤愤不平道:“怎么……怎么可以以貌取人呢?!”
“哦?还学会怎么用以貌取人了啊。”公子哥惊讶道,“来,奖励你一块芝麻糖吃。”
说着,那公子哥果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来递给了幼童,由着委委屈屈的爱子尝起那颗小小的芝麻糖。
“爹爹也吃。”幼童将那碎开的芝麻糖里挑了一块大的喂到嘴边,又将剩下的全塞进了自己嘴里。
这娃娃对着外人跋扈刁蛮,见到他爹亲就乖得像是只小绵羊,温顺乖巧。
沧玉这才发现,那公子哥虽夸赞了自己与玄解二妖的样貌,但心神全然不在这上头,更像是随心所欲的玩笑之语。只不过,他同样并不是很在乎那书生的模样,将那包银子丢在地上,慢悠悠道:“算赔你今天的生意了。”
公子哥走过去踢了踢几个保镖,将他们唤起后带着孩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书生沉默了片刻,将桌子与架子拆开后收拾成一团捆好,放在了相熟的店家家中,自己则把剩下的那些字画都放回了书箱里,他犹豫了片刻,将那包银子拿起,也一道放了进去。
玄解淡淡道:“你方才没有反抗,很明智。”
这话听起来委实太过讽刺了,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书生刚才的行为,沧玉知晓玄解的确是真心实意,见着书生面露尴尬之色,急忙挽救道:“他非是出口伤人,确实是赞赏公子方才沉着应对,还请不要误会。”
书生苦笑了一声道:“恩人过奖了,不过是今日的生意砸了,我连明日的饭钱都没有着落,哪敢上前去,倘若与他们争执后被抱以老拳,怎么付得起大夫的诊金。”他这话说得倒是利落干脆,十分老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非是没有血气,任人宰割,实在是现实所迫,实属无奈之举。
等书生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心思十分细腻,对字画颇为珍爱,因此收拾起来有些慢,待到书箱慢慢满了,这才开口道:“多谢二位方才为我解围,见二位风尘仆仆,衣着打扮不似本地人士,想来是刚到渔阳。若是不嫌弃,可到寒舍饮杯茶水,让小生聊表谢意。”
“恭敬不如从命。”沧玉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番书生,“请,恰好我心中有许多困惑,正等……敢问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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