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她从大书包里抽出日记本和一支笔,坐在海棠树下,夕阳的光芒穿透枝叶射到地面,她坐在一道道光线里。
她低头写到“今晚是我少女时代的最后一夜,人生的第一篇章我用了22年,明天,新的一页就开始了,那上面是幸与不幸?”
光线暗淡下去,她无心继续写。
少女时代最后一句追问“幸与不幸”留在日记的最后一行。
以后还会写日记,但那是新的篇章了。
姐夫到老舅家睡去了,她们的小屋灯火通明,大姐正在熨衣服,妹妹帮她哄孩子。
她端了一盆水来到海棠树下,清清水波荡漾着星光。
房门开了,老姨矮小的身影走出来,她来到红梅身边,蹲下来帮她洗胳膊,清水微凉,滑过她的肌肤,她忽然很想妈妈。
老姨轻声地嘱咐她:“到人家去,跟前都是婆家人,你凡事要小心,免得吃亏”。
老姨这朴素的叮咛,是她走过多少心路总结的?但要出嫁的女孩谁又能听进去?
快十一点了,她们睡觉了,炕上还是拥挤。
她心里说:“明晚你们就少了我了,就不会挤了”。
夏虫啾啾,夜露滴答,今晚是农历六月初五,墨兰的天空横跨一道银河,这道银河在她家小屋的上空,也在一条小河的上空。
那条小河叫小南沟。
小南沟的河水闪着清波,像条银亮的玉带伸向星空下的苍茫,浅浅的流击声像风铃在轻吟。
小南沟的岸边,坐着一个青年。
身后是他的家,家里母亲不知道他偷偷溜出来,屋里装不下他的心事,他坐在这里才不会憋死。
他正是布莱克。
沿着河沟蛙声阵阵,鼻翼间充满了庄稼的青新味。
这旷野只有他是个人,其余的都是自然天籁。
他多希望自己是一颗星星,或者一棵树,哪怕一棵小草都行,做自然之子,没有人的情丝与惆怅。
这一夜,他不想回忆,可那过往却总是重现。
“哒哒哒”,那个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格子衬衫,把英语书往书包里一塞,跑进口语考场,那一年,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本是擦肩而过,四年后,他们重逢了,在杏花树下,她依然穿件鹅黄色格子衬衫,粉红杏花掩映着她娇媚的脸,那一年她刚毕业,他工作两年了。
然后,他们相爱了,他全情投入。
后来他用离开成全她的选择,今夜,他又一次问自己,是无私还是懦弱?还是无能?
都有吧,因为有那么多的想法,才会有那么多的人生。
明天她就成了别人的新娘,以后他也会娶个别的女人,这是肯定的。
平静的生儿育女?会的;
热烈地再爱?不会了,他的热情耗尽了。
“偶然,就是那么偶然,让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唱首我们的歌”。
他想重唱这首歌,曾经以这首歌与她开始,在今夜,用它作为与她的结束,假装她能听见。
可是唱不下去了,什么东西在脸上爬?是蜿蜒的泪行。
他还是流泪了。
小河在星空下呜咽。
明天是六月初六,母亲曾说六月初六那天,天下儿童如果把端午节戴在手腕和脚腕的“百索子”搁上屋顶让喜鹊衔去,在银河上架起一座彩虹桥,牛郎织女就会跨过桥约会。
这个传说她知道吗?不知她为什么选在这个日子结婚?
牛郎织女有相见之日,他和她永远天涯陌路,今夜之后,永远永远,他们是陌路人。
夜已深沉,青蛙都睡觉了,明天正在悄无声息地走近,星星神秘地隐退了。
另一种光在东方变明,一直躲着看不见的月牙,弯弯如勾挂在天边。
在墨兰的天空中,东方露出一缕苍白,天要亮了,新的一天来了。
他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