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弄半天你们两指桑骂槐是在说我呀?”霖箬笑了笑。
“栗先生……”一阵急切的呼唤让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了那声音来源的位置。
卫子玠的话语有些不安,众人很快的朝他的方向聚拢过去,霖忆看了看那情况,不禁拍了拍霖箬的肩膀:“老弟啊,不是我说,可能真是你有问题……”
只见被子玠揽在怀里的那具躯体正在不停地痉挛着,身体的各种看着有关节或者没关节的地方都在剧烈而反复的弯折,不停都发出咔咔声其间还伴着女孩儿若有若无的沙哑呜咽,脓包快速的出现在皮肤的表面,又纷纷炸裂开来,流出一滩滩浓稠的血水,那些血水又极快的速度成团的滑落,只在身体表面遗留下一个个暴露出骨头的坑洞。
“呃!”瞬莹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场面惨绝而又恶心。
“先生!怎么会这样的?”卫子玠只将那具人人都不想接近的身体抱的更紧,双手的手指牢牢的扣住,就像他一撒手,这个女孩儿便会死去一般。
栗歆筠快速的从药箱里拿出了些草药,又用青囊里的黄符化出了许多的绷带,想要尝试都上那些缺口。
“哥…哥…”众人难以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具身躯还是用尽力气说出了大家能听懂的话。
“别……哭……让……我……走吧,我……想……死……”女孩的话语伴随着关节折叠的声响和呜咽,含混却又清晰,她用尽了力气再表达着最后的愿望。
“别说这样的话……你走了就剩哥哥一个人了,栗先生有办法治好你的。”
“对,”栗歆筠虽然自己也不相信,但还是鼓励着,“一定能治好的。你不要放弃。”
“好痛……让……我……走吧。”
栗歆筠只看到自己包好绷带的位置已经被血水全部浸湿,一个个塌陷下去,而自己束手无策,什么方法似乎都不能阻止子珊身体的瓦解。
卫子玠这样的男儿,此时此刻却早已满面泪痕,他将头深深的埋在那具身体里,再抬起来时,已是满面的污秽,一头银发也沾满了模糊不堪的血水肉浆。
“你一直说你想要一个家,一个落脚了便能安稳住下的地方。所以是哥哥带你来到这里。然后会有一天一个珍视你的人,用八抬大轿把你接去,我才肯让你走……我还要为难他,让他怕我,他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待你……”卫子玠只是一味呆呆的说着。
“子玠……”霖箬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想要说些宽慰劝告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那挣扎的的躯体就这样停止了抽搐。子玠只觉得掉入了茫茫的虚无,他责备着自己,心中满是自责与疑惑,若是自己当年没有归化到这里,又或是自己在城里选择就这么苟且着,是不是就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兴许影祭城里那些灵能的残片,可以支撑着子珊残破的躯体等到可以救治的那一天,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自己便是最大的凶手。是自己亲手截断了妹妹的生路。
“子玠……她走了……放开吧。”霖箬轻轻的扯着他的双手,卫子玠摇着头,示意不必。
“她从小就很想见父亲……她总是遗憾被别人说成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
这样的愧疚就如千斤重担让卫子玠和霖箬都无法承受。
那虚无中全是过往年幼时的遭遇——冬天他偷来了别家的炭火,妹妹去别人家的田里挖了草薯,他们依偎在炭火旁,看着邻居的孩子穿着临近过年的新衣服,含着麦芽糖从家门前走过,虽然当时无比失落,但那炭火的温度就是一个虽不完美,却触手生温的家。
那个自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那个自己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就这样的结束在了自己的怀里,自己一手所至,自己无力挽救。
“抱歉……”栗歆筠的用探灵术测试之后,现在那具肉体中,已经连最后的灵魂残片也失去了踪迹——她的确是走了,他只能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心就像空了一块般,落入了乏力的深渊。
瞬莹侧过头去,刚刚落下的眼泪,就这么被霖忆伸过来的袖子给接住了。
“啊!”一阵痛感突然从卫子玠的双臂,直冲脑门,就像是冬天的金属贴住了人的肌肤而你又正好在用力拉扯一般,然后又是一种灼热,那种灼热就如同你将手贴在烧得滚烫的炉门上。
外力的作用催使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臂,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那具尸体正在产生着一种莫名的变化。
那些绷带正在诡异的被冻结脆裂,却又显出如灼烧般焦糊的状态,直至随着山风的吹过,伴着一股烧焦的臭味飘散在空中。完全失去生气的身体,此刻却在一阵微小却频率极高的抽动中突然站了起来。那些原本失形的肉体部位,也在众人的惊诧中慢慢回复了人形,只是那些露出白骨的坑洞没有任何变化。
卫子玠心底陡然生出一阵欣喜,全然不顾这诡谲的景象,想上去抱住他低唤她的名字。
“是不是活过来了?”瞬莹低声对霖忆说到。
可长期的丹学研究让霖忆当即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他摇了摇头,低声的说到:“不对,这不正常。”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自己从未见过,栗歆筠此刻的脑中也十分清醒,眼前的场景虽然超出了自己的见识,但是并未超过医学的常识,他立刻意识到其中一定有什么诡诈。连忙用手牢牢的止住卫子玠,跳到一旁的。
那具身体缓缓站立起来,血肉重新绕着头骨搭建出人的面目原本应有的形象,那归位的五官了无生气,沉寂中只透露着一种空洞。
“天啊!”瞬莹的惊呼中,那双眼渐渐睁开,那双幽蓝的瞳孔让除了卫子玠和成道远之外的人感觉背脊一凉。她环视四周,嘴巴便猛得张开,一股腐败的气体,从口腔中喷涌而出,周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幽蓝的火苗就腾的从她的口鼻和身体的坑洞里窜了出来,包裹了她的全身,点燃山风中裹挟的枯叶,形成了一簇簇磷火。而她立足的那一方脚下,却陡然结冰。
众人面面相觑,仿佛都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置信。
直到她抬起脚向众人走出第一步,落脚处那些野草卷曲焦枯,然后瞬间成为一块冰晶。
“跑!”栗歆筠大叫一声,众人想也没想便发足,虽然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的成形,但这东西他再清楚不过——一具魁尸!
霖箬等人因着在海客渡的经历,也瞬间明白了眼前是何物,想也没想发疯似的跑起来,只有卫子玠和成道远不明就里,栗歆筠只好牵着两人的手用浮游术快速的冲了出去。
可那觉醒的魁尸怎肯放过他们,发出一声怪叫之后便寻着众人的方向追了过来。
“栗先生,我妹妹怎么了……”卫子玠还是回头看着它,以为是出现了什么神迹。
卫子玠哪里那明明是子珊生病前的样子,虽然有些失形,但他还是能分辨出来,妹妹一定是好了。还没等栗歆筠回答,他甩开了栗歆筠的手,等双足一着地,便朝着魁尸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想要看个清楚。
“子玠,快回来啊!”霖箬大声的呼唤着,
可子玠并没有回头,他缓缓的走到了魁尸的身边,与那双幽蓝的眼睛对视着,那魁尸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不过三步外垂眼看着他。而卫子玠也端详这那自己熟悉不过的面孔,眼里化开的泪水中,全是温柔。
霖箬只觉的时间仿佛静止,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不知道会如何发生。
缓缓的那魁尸抬起了手臂,燃火的鬼爪就这么伸向了他的胸膛。
“啊!”众人纷纷惊叫起来。
卫子玠没有躲避,他只是执拗的想看清楚。可突然耳边传来嗖地一声,几支羽箭插中了魁尸的肩头和手腕和腿部,那青木制成的箭通体碧绿,扎入魁尸之处的创口闪动着盈盈绿光。
他眼前熟悉的面容侧过头去,死死看着那箭来的方向,向后退了几步,便用极快的速度朝着身边的树林跑去,隐入林荫之中。只留下了过脚之处那点点结冰的足迹。
“子珊!”卫子玠刚要起身发足朝那个方向追去,栗歆筠便冲回来拦住了他。
“或许你很难理解,那东西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怎么会?我看的很清楚。那明明是她的身体,她的面孔!如果他不是子珊,还会是什么?”
“咴——”刚刚恢复平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声马啸,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声响引的众人无不侧目看向刚才箭来的方向。
一行差不多二三十人的队伍在一个骑马的人身后,伴着马匹的特有的喘气声和蹄铁碰撞的声音渐渐从背着月光的阴影中一点点探了出来。
那是一匹白马,高大骏威,皮毛在夜空中反射着光彩,只见点点微芒。那马上的人手执弯弓驭马缓缓走入月光之下。
他身后的行伍整齐划一的青色皮盔格外引人瞩目,他们的头盔上都有一对龙角,面部盖着龙脸型的面罩,双腿和身后一共挂着三个龙鳞纹装饰的箭袋,里面用五色鸟羽区分装饰着五种不同的箭矢。手中持着高过人身的雷橡木长弓,那些弓都被漆成了青木色,在弓的准星处装饰着一个精巧的龙首,盘着两侧弓身蜿蜒而上,在末端龙尾处,便是弓的结弦点。而他们的双手的手腕上装着龙爪形的小弩,列队而来,宛如群龙出海。
这样的装束,霖箬十分熟悉——那是青帝军的流羽营。
而领头那人,胯在白马之上,随着渐渐接近才露出全貌。
他面孔苍白,眉眼如炬,额头的正中有一个十字形的伤疤。嘴唇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鲜红。
身上的那件白底雪号鸟绒披风让兄弟两互相使了个颜色,是瀛洲最御寒的材质。单单是在披风外面幼鸟的绒毛团成一圈纹路在霖箬眼中看来,便已是万金之数。
而那披风上的红色鎏金绣线月光下格外耀眼,那些绣线玲珑突兀,并不像普通刺绣一般一旦绣上便会塌入布中,而这些线仿佛让那些绣样活活地立在披风上,就像是一种雕塑。而伴着马的行进,这些绣样就在轻微的外力作用下轻轻的动着,那些针头线脚原本所在的位置被绣线折射出的光芒不着痕迹的全数盖住了。
“是浮光雀尾。”霖忆对材质的熟悉,让他低声地对霖箬说出了那绣线的名字。
“那种生拔了火鹮翅尖上唯一的一片羽毛捻的那种线?”霖箬太惊讶了,若霖忆说的是真的,这一件披风已是一座占地十亩的庭院之数。
那人举起拿着弓的手指着栗歆筠,食指上一只硕大如鸽卵的海蓝石金戒立刻吸引了瞬莹的眼光,引得她一阵艳羡。那颜色纯粹深邃,如同将一泓最洁净的海水圈在了关节上。
“这起码又是万金。”霖忆有些没好气地低声道,“哪里来的土财主?这么廉价的审美。居然和流羽营在一起。”
“我觉得挺好的呀,那戒指真漂亮!”瞬莹说着,女人终究是女人,她的眼神一路随着那枚戒指探过去。
“木人……刚才那东西是什么?和海客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那白马上的人理了理身后的披风才开了口。
霖箬才看清楚那披风上的纹样,心中顿然觉得这身价值连城的行头也就理所当然了——那是一只三头狐狸,即便是绣的,也抵不住那双狡黠的眼正盯着绣纹上的团钱树,拨拉着两爪间的金色算盘。